諾雅疲憊地歎口氣,身子終於緩緩地從牆壁上面滑了下來,無法呼吸,無法思考,更無法挪動半步。
窗外的楚卿塵幽幽地歎一口氣,推門進來輕輕地將她抱起,放在床上,細心地掩了被子。
諾雅緊閉著眼睛,沒有任何反應。
“明天,你果真不去嗎?”
諾雅半晌不說話,楚卿塵站起身來,放下帳幔,細心地掩好了房間的門。
“早些休息,不要胡思亂想。明天會好起來的。”
諾雅眼裡強忍的眼淚方才滑落下來。
明天,就是第三天了,你,等不及了嗎?也許,那解藥,我可能會用不到了。
諾雅睜著眼睛,一枕清淚,滿室淒清,煎熬著熬過冗長的夜,終於看見漆黑如墨的夜色裡現出一縷曙光,然後撕裂黑暗,就像墨汁裡緩緩注入清白的水,逐漸將墨色稀釋至不見。她的心卻一點一點沉下去,被夜色渲染,看不見一絲的晨曦。
已經是到了竹園以後的第三天,也是最後一天,更是百裡九大婚的日子。
她今日不僅會失去自己最愛的人,毀滅曾經向佛祖許下的願望,甚至,她可能會失去活下去的機會,或者,永遠地萬劫不複。
今天若是不能殺掉楚卿塵,意味著,殺手閣明天會加派頂級殺手前往楚卿塵身邊潛伏,伺機而動,永無安寧。也意味著,她將永遠與剔骨香的解藥失之交臂,沉默著等待死亡,而天煞,還不知道要無辜地代自己承受怎樣的苦楚。
孰輕孰重,從來都沒有正確的答案,怎樣選都是錯。假如,她不是林諾雅,僅僅只是冷酷無情的殺手一諾地絕,那麽,所有的困擾就可以煙消雲散。
諾雅起得很早,在廚房裡忙碌了很久,才端了幾樣點心小菜和米粥出來。
米粥是桂圓蓮子八寶粥,因為沒有提前浸泡,所以很耐煮,諾雅反覆掀開鍋蓋,愣怔半晌,又重重地蓋上。火焰舔舐著鍋底,蒸汽彌漫了整個廚房,散發出香甜的氣味。
她衝著楚卿塵笑得嫵媚嫣然:“吃飯了。”
楚卿塵接過她手裡的飯菜:“其實默兒煮的飯菜也很好吃,你不用這樣辛苦,應該多休息。”
“怎麽會?煮個飯菜而已。”諾雅低著頭盛粥,碗裡的米晶瑩剔透,閃著誘人的亮光。
楚卿塵微微一笑:“今天的粥看起來不錯,令人很有食欲。”
諾雅將粥遞給他,粥碗的熱燙她渾然不覺:“那就多吃一些。”
“嗯,”楚卿塵輕輕淺淺地應一聲:“你的氣色看起來不太好,不如今天我帶你出去散散心,省得老是胡思亂想,這樣下去會悶壞的。”
“不了,出去也沒有什麽稀罕的地方。”諾雅婉拒道,強顏歡笑:“我沒事,早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就算是會難過也早就麻木了。”
“小九早起的時候派人送來了請柬,問你去不去,我擅自做主回絕了。”
諾雅一愣,然後呵呵一笑:“做得真絕,傷了人還非要再捅一刀子麽?”
“我已經準備了賀禮,吩咐風馳一會兒送過去。”
“換湯不換藥,還要收兩次賀禮,真不要臉。”諾雅憤憤地罵,好像很不以為意的樣子:“若是我,就用現成的竹子雕一副小棺材差人送過去。”
楚卿塵也配合著佯作一臉輕松:“送棺材做什麽?升官發財?”
“不對,我要做一口棺材,棺材裡面裝兩個小人兒,一個是百裡九,一個是秦寵兒,祝他們生不同寢死同穴,死了也可以在一起。”然後歪著頭頑皮地衝著楚卿塵眨眼睛:“你說我善良不?”
楚卿塵用調羹攪動著碗裡的粥,隨口道:“那我就按照你說的辦,你說什麽就是什麽,什麽都不及你的心情重要。”
諾雅正在擺放小菜的手一僵:“卿塵!”
楚卿塵的調羹剛剛送到嘴邊,聽她這樣喚他,抬起頭來,眸中柔情如水:“怎麽了?”
諾雅一把奪過他手中的碗:“今天的蓮子忘了去芯,粥是苦的。不要喝了。”
楚卿塵笑著說“好”,乖乖地放下手裡的湯匙。
諾雅端著米粥,隨手潑進竹林裡,轉身去了廚房:“你先吃點點心,我重新做一個湯。”
楚卿塵又是清淺地“嗯”了一聲。
然後兩人面對面坐著吃飯。
諾雅咬一口蒸餃,喝一口湯,再喝一口湯,再喝,卻怎樣也咽不下去,哽住了。
楚卿塵喝一口湯,抬眼看一眼諾雅,低頭喝一口,再看一眼,再看,也食不下咽。
誰都不再說話。
諾雅看看天色,算算百裡九與秦寵兒的大婚儀式應該已經快要開始了。怎麽今天天氣這樣好,它就不打個雷呢?
風馳進來稟報:“宮裡來人傳話,今日戶部出了一點事情,皇上說,您若是有空閑的話,就過去處理一下。”
楚卿塵不想去:“若是不是十萬火急的事情,明日再說吧,就說我今日身體抱恙。”
“皇上的旨意你都敢違抗?你快些去吧。”諾雅催促他:“今天默兒要教我用湘妃竹做竹扇的。”
楚卿塵堅決地搖頭:“我留下來陪你,明日再去也是一樣。”
諾雅氣哼哼地不領情:“你就是害怕我把你寶貝的那幾株竹子都砍光是不是?”
“隨你喜歡。”
“我還要用你的畫作做扇面。”
楚卿塵還是寵溺地笑:“可以。”
“我的手工再加上你的墨寶,巧奪天工,肯定能賣出高價錢 。”諾雅掰著指頭算:“你若是在這裡,我怎麽好意思下手?再說,你會心疼的。”
“你願意怎樣都好。”
“中午我做好吃的酬謝,你回來的時候,記得順路帶一壇桃花釀。”
楚卿塵喜茶不喜酒,竹園裡並沒有酒,吃飯也寡淡。
他探究地看看她:“你確定沒事?”
諾雅不耐煩地將他往外推:“你真囉嗦。”
他只能無奈地笑:“那我早些回來,下午吃過飯陪你去散心。”
我的心都已經散成八瓣了,還怎樣散?
諾雅嬉笑著將他送出去,又突然莫名其妙地有些惴惴不安,幾次欲言又止。
“怎麽了?”楚卿塵一直在留心著她的臉色,忍不住問。
“你自己要多加小心,昨天欣兒說京城的治安最近不是太好,不行的話,就多帶幾個侍衛吧?”諾雅猶豫片刻,實在忍不住提醒道。
楚卿塵有些意外,微微一笑:“放心好了,我的身邊除了風馳,還有其他暗衛,身手都不錯,平時你見不到而已。”
諾雅這才放下心來:“自己也要小心提防一些,總有些詭計多端的人,要千萬小心。”
楚卿塵伸出手,將她被風吹得凌亂的頭髮挽到耳後,極是自然:“怎麽突然想起來說這些?”
“想起昨天欣兒說的話,有些心驚肉跳,還是防患於未然的好。”
“你這是在關心我嗎?”楚卿塵淡然一笑,帶著欣喜。
“若是這樣打趣我,以後我就不說了。”諾雅佯裝惱怒。
楚卿塵方才作罷:“我去去應付了差事就回。”
“嗯。”諾雅笑得婉約:“記得帶回來桃花醉。”
楚卿塵方才放下一半的心,轉身離開。
諾雅果真拿了刀子想砍竹子,不過她不想做什麽竹扇,她想做一口棺材。若是百裡九晚上果真來的話,就送給他做新婚賀禮。
為人麽,就是要惡毒一些的好,這樣才解氣。像她這般善良,早晚被人裝進棺材裡。
她晨起倒了蓮子粥的地方,竹根已經開始發白,相信用不了兩天,整棵竹子根部就會壞死。她想,楚卿塵發現了也好,最好給自己來一個痛快的。
默兒從外面急匆匆地進來,拉著她往外走,比比劃劃,諾雅也不太清楚她所要表達的究竟是什麽。今日駝背公出去了,隻留她看守著竹園,難不成是有人來了?
莫名其妙地出去,才知道是宮裡來人了,看他服飾,品級應該還不算低。見了諾雅躬身唱了個喏,道:“奴才是蕙夫人殿裡的管事,蕙夫人差我給夫人您帶些賞賜過來。”
諾雅不由就是一怔,上次自己進宮倒是的確見過蕙夫人,她對自己冷冷清清,看起來不是太歡喜,平白無故的如何會給自己賞賜?
太監揮揮手,就有一個小跟班上前,手裡端了一個朱漆托盤,托盤上蓋著一層紅布。
太監一揚手,將托盤上面的紅布揭了下來,諾雅定睛一看,是三樣點心:湯圓,水餃和驢打滾。
“蕙夫人說林夫人精於廚藝,自然也應當明白這些吃食的含義,也肯定知道,怎麽個吃法最合適。”
諾雅自然心知肚明,蕙夫人究竟是什麽意思,送行餃子接風面,吃餃子助腳力,這是最委婉含蓄的說法,另外兩種滾湯圓和驢打滾,更是不言而喻,卷鋪蓋滾蛋。
喔不,她是空著手來的,鋪蓋都沒得卷。
欣兒昨日曾經說起過,蕙夫人對自己有些不滿, 她心知肚明,自己這樣的禍水定然不受蕙妃待見,換做自己做母親,肯定比她還要直接,直接拿著苕帚就掃地出門。
這應該還是沾了百裡府的一丁點光,否則蕙夫人送自己的,就不是吃食,而是鴆酒一杯或者白綾一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