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雅的身子後來看起來好像沒有什麽事情,依舊能吃能睡,就是睡覺的時候經常會夢魘,瑟瑟發抖地蜷縮在百裡九的懷裡,或者是渾身大汗淋漓地從夢裡驚醒,臉色蒼白。
找老湯頭來看過,老湯頭說是氣血虧虛,再加腎虛所致,背地裡卻叫過百裡九,猜測說是她吐出了胸腔裡淤積的淤血,氣血通暢後,她的記憶有逐漸恢復的可能。但是,這也只是老湯頭的猜測,因為這些是單憑號脈而無法確診的。
楚卿塵帶了兩個極有名望的大夫過來看診,都是耄耋之年,退隱多年的杏林聖手,給諾雅看診過以後,皆搖著頭離開了。
諾雅照舊該蹦蹦,該跳跳,帶著泡泡圍著一念堂瘋跑,中氣十足地跟百裡九吵架,偶爾還會爬高上低地掏個鳥窩,百裡九的心提在嗓子眼裡,小心翼翼地勸誡。
諾雅伸個懶腰,笑眯眯地還嘴道:“翻身侍妾,美好的一天,自然要從上房揭瓦開始。”
百裡九對於她,向來是無可奈何。如今她又身子不好,更是寵上了天。
丁虎是太子跟前的侍衛,他的武功高強,而且反應也最是靈敏,很得太子賞識。所以,他才會被太子選中,去給太師做證人。
雖然,最後太師並沒有如願以償地殺了林諾雅為自己兒子報仇,但是,太子仍舊賞了他五十兩銀子。
丁虎思前想後,不知道太子為何非但沒有遷怒於他,反而有賞,唯一的可能也就是自己的識時務,激流勇退。
他沒有別的什麽愛好,就喜歡賭,有了銀子,就往賭坊跑。
今天他的手氣似乎不錯,一直贏。眼見五十兩變成一百兩,又變成二百兩,四百兩。賭了整整一天一夜,熬出一臉胡茬子,面前堆成了小山。
錢多了,人的膽子也大。賭坊的小二問他有沒有興趣到包廂裡玩一票大的的時候,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人的運氣來的時候,是擋不住的,此時不抓緊,要到什麽時候?今天擺明了是要發財了。
小二跟在他的身後,用包袱提著銀子,徑直帶著他請進了裡面的貴賓間。
丁虎這是第一次到裡面來玩,不同於外面的喧囂震耳與汗臭混雜的味道,這裡面安靜極了,點著熏香,還燎著火盆。下注的都是身穿綾羅綢緞的土財主,眼前堆著的金子簡直晃瞎了他的眼。
尤其是負責搖色子的,還是一個豐乳肥臀的小娘子,手腕上,脖頸裡掛著的都是沉甸甸,金燦燦的金子,這令見錢眼開的丁虎有些興奮。
不過,這裡的賭注也大,一把起底就是五十兩,千兩封頂。丁虎多少還是有點底虛。
“快點不行,這樣墨跡!跟個老娘們似的。”他對面的絡腮胡子胡商財大氣粗,不耐煩地催促他。
他狠狠心,下了一百兩,竟然贏了!還是通吃!
他的賭注一下子就從四百兩變成了一千兩,果真刺激。
嘗到甜頭的他膽子逐漸放開,越下越大。有輸有贏,一直沒有多大出入。
那絡腮胡子卻是輸了錢,幾乎賠了個精光。他將面前最後兩張銀票押上去:“最後玩一把大的,全押,一局定輸贏!老子偏生就不信這個邪!”
丁虎的情緒也被感染,將面前所有的銀子全部推過去:“我全跟!”
胡商摩拳擦掌,翹起一條腿,放在椅子上,一拍桌子,居高臨下地瞪著他:“我押大!”
他手上帶著的扳指珠光寶氣,真扎眼。
丁虎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像一隻拔了毛的鬥雞。
那個胡商眼睛是藍色的,丁虎覺得就像太子妃懷裡成日抱著的那隻波斯貓的眼睛,蔚藍中帶著一點神秘。
他已經賭了整整一天一夜了,極為疲倦,就突然打了一個盹,身子逐漸困頓地往下滑。
他身邊的賭客全都變成了身手矯健的人,眼疾手快地攙住了他軟綿綿地倒下去的身子,靠在椅背之上。然後有人靜悄地溜到門口,嚴密監視著人來人往的賭客。
“你叫什麽?”
“丁虎。”
“什麽身份?”
“太子府侍衛。”
絡腮胡子胡人衝著旁邊的一位黑臉富商點點頭。
“林諾雅真的刺殺過太子?”
“是的。”
“她果真安然無恙逃出了太子府?為何事後太子不追殺她?”
“絕命筋骨散,十步必亡。”
“絕命筋骨散可有解藥?”
“有。”
“在哪裡?”
絡腮胡子與黑臉富商對視一眼,心裡狂喜之後都有些急切,失了沉穩,導致胡商的問話過於急躁。他的情緒也立即影響了被催眠的丁虎,丁虎緊蹙眉頭,好像是在苦苦掙扎,即將清醒過來。
胡商伸出兩指,觸摸在丁虎太陽穴處,輕揉按壓,冒險追問道:“解藥在哪?”
“不知道,不知道!”
丁虎內力高深,胡商駕奴不住,沉聲道:“快醒了!”
黑臉富商慌忙喚過門口的幾人,重新各就各位。丁虎清醒過來的時候,豐乳肥臀的女人正在彎腰催促他,胸前的一堆雪白顫顫巍巍,泛著白瓷一樣細膩的光。
“該下注了,大家都在等你呢!色眯眯的沒出息樣兒!”
丁虎機警地看看幾人:“我剛才怎麽了?”
絡腮胡子極其不耐地道:“你到底還玩不玩?不玩拉到,事兒真他媽的多。”
丁虎搖搖頭,猶豫著撤回了一半銀子:“我下小!”
開了,丁虎又贏了,他一掃適才的疑慮,暗自懊悔不該撤回銀子。
絡腮胡子憤憤地一錘桌子:“奶奶的,從你小子進來,老子就一直輸,真晦氣,不玩了。”
丁虎自持武功高強,又是太子府的人,怕過誰?
“玩不起就別玩,輸了就怨氣衝天的,拉不出屎來怨茅坑。”
“你說什麽?”絡腮胡子惡狠狠地作勢要打。旁邊人慌忙七嘴八舌地勸住了,一場賭局就這樣不歡而散。
丁虎收拾起桌上的銀兩,賞了那豐乳小娘子,得意地哼著曲走了。
絡腮胡子與黑臉富商頹喪地坐下來,其他人都散了。
“好歹我們知道諾雅的毒有解藥,這也算是個收獲。”絡腮胡子勸慰那黑臉富商。
“解藥一定是在太子手中,”黑臉富商懊惱地道:“想要從他手中找出解藥難如登天,更何況還有透骨香。”
“九爺,也許再試一次催眠,讓她恢復記憶,對她會更好一些。她身上的毒究竟是怎樣來的,中間究竟經歷了什麽,我們都不知道。”
“不可能!”百裡九回答得斬釘截鐵:“我再重新說一遍,告訴你們主子,我是不可能讓她恢復記憶的。”
“為什麽?”絡腮胡子將下巴上的胡子摘下來,竟然是錦娘。她有些不解地問:“不過只是像做個噩夢一樣,不會對她造成任何傷害。”
百裡九“噌”地站起身:“因為,有一個甘願為了她送上自己性命的男人,為了不讓她恢復記憶,竟然與她對面不識。可見,她以前所經歷的,可能比死亡更可怕。不到最後性命攸關,我絕對不會這樣做。”
言罷揚長而去。
回到府裡的時候,諾雅正在院子裡種樹,兩棵樹苗都光禿禿的,究竟是什麽品種,百裡九對此是一竅不通。
已經是二月的和暖天氣,院子裡花架上的迎春開了,嫩黃的星星點點的花瓣,嫩綠的芽,流瀑一樣地低垂下來,一片生機盎然。
剛剛捱過灰撲撲的單調的冬日,那一抹新鮮的顏色,襯著純淨的透澈的藍天,都令人感到五髒六腑都乾乾淨淨,而他的林諾雅,則是人間的另一抹絕色。
諾雅終於換下了厚實的冬衣,一襲對襟煙色羅裙襯得她身材欣長高挑許多,而且曲線也玲瓏起來。她油亮柔順的發髻上落了兩朵迎春,搖搖欲墜,嬌俏的耳垂上墜了一副瑪瑙石的淚形墜子,一晃一晃,都在他的心尖上蕩起波瀾。
百裡九上前,接過她手裡的水瓢:“這些事情讓丫頭們做不就好了。”
諾雅抬起臉,見是他,莞爾一笑:“這兩棵樹是為咱倆種的,所以我必須要親自動手。”
百裡九一笑,不知道他的諾雅什麽時候竟然有了這樣旖旎的小女兒心思:“看起來不太像合歡樹。”
“為什麽要種合歡樹呢?又不能吃不能喝的。”
這個女人的話果真很煞風景,百裡九認命道:“那夫人移栽的什麽樹?”
諾雅得意地拍拍手,指點著道:“這一棵桃樹是給你種的,這一株杏樹是給我自己種的。”
“你種一株桃樹給我做什麽,難不成給我招桃花運?”
諾雅搖搖頭:“你爛桃花太多,我摘桃枝給你辟邪用。”
“那你給自己種杏樹做什麽?”
“當然是看看究竟是你的桃花先開,還是我的紅杏先出牆了?”諾雅說得理直氣壯。
“你明知道杏花的花期要比桃花早。再說了,前不栽桑,後不栽柳,院中不栽劊子手,院子裡種桃樹和杏樹都不好,不如種一株石榴樹,多子多孫,最吉利。”
百裡九好心建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