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倒是果真如三皇子妃所言,江西前任總兵的確是方坤,為官雖然說不上多麽清廉,但是在地方上口碑並不差。去年秋,太子下江南,聽聞曾經當眾頂撞過太子,因何緣由不得而知。
太子回京後就上書彈劾方坤造反,手裡握著他與賊匪的往來密謀信件,罪證確鑿,結果龍顏大怒,滿門抄斬,方家上下無一幸免遇難。當時家中仆從男丁盡數充塞,女婢官賣,多至青樓,好端端一個家族作鳥獸散。
但是因為是地方上的官員,所以張靈通了解的並不詳細,但是他知道,方坤的確是有一個女兒,視若掌上明珠,可憐還未出閣就被牽連香消玉殞了。
諾雅得到證實以後,心裡沉甸甸的,紛亂如麻,失魂落魄地出去,一人沿著大街行了半晌,方才又想起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忘了問:那些方家女婢被官賣到了哪裡?自己若是尋一個可靠之人,下江南,尋到方家舊仆,就可以描摹出那方家千金生得什麽模樣!究竟是不是自己,一辨即知!
一念猶如醍醐灌頂,複又轉身回去,急匆匆地奔上張靈通所在的廂房,在門外敲了四五下都沒人應聲。樓道裡已經有人伸過頭來,向著這裡好奇地張望。諾雅唯恐惹人注意,伸手去推門,門卻是開著的,濃濃的血腥味道從門縫裡撲鼻而出。
諾雅心裡一緊,暗道不好,一腳踢開屋門,眼前驟然寒光一閃!倉惶側身躲避,隻覺眼前一花,一隻飛鏢裹夾著凌厲的勁風擦著鬢邊而過,直射諾雅身後的廊柱!入木三分!
一道黑影自窗口翻身一躍而出,瞬間消失了蹤影,疾如閃電,諾雅竟然都沒能看清是男是女。
說書先生張靈通被人一劍封喉,殺死在屋子裡,雙眼圓瞪,喉間熱血仍舊還在汩汩冒出,順著他的脖頸淌下來。
諾雅三步並作兩步奔到窗前,外面哪裡還有半個人影?好快的身手!
她折返回來,近前探身查看張靈通的喉間傷口,極細極深,只有寸許,應該是鋒利的柳葉薄刃所傷。刀口不偏不倚,正中要害,可見凶手出手狠辣精準。
張靈通的指縫間緊抓著幾根頭髮,諾雅掰開他仍舊溫熱的手,將頭髮取出,然後俯身輕嗅他手掌間,殘留著極清淡的玫瑰發油的香氣。這種發油並不廉價,非尋常窮苦百姓所能消耗得起。
張靈通的死絕非巧合,多半是因為自己而起!諾雅心裡咯噔一聲,已經是渾身大汗淋漓。
為什麽?
難道有人不想自己繼續打聽有關方家的案子,所以殺人滅口或者是以示警告?也或許,那人乃是舊識,諾雅的去而複返令他一時驚慌失措,害怕張靈通走露風聲,被諾雅識破自己身份,知道他曾經來過?
一股寒氣自諾雅心底升起,涼了手腳。
“啊!殺人啦!”
門外突然傳來一聲驚恐尖叫,帶著顫抖,高亢而尖利,嚇了諾雅一個哆嗦。
越來越多的人從外面圍攏過來,將屋子門口堵得水泄不通。人命關天,不敢怠慢,立刻有人飛奔著去官府報了官。
諾雅走不得了,被人指指點點,百般猜疑,每一個人都變成了斷案如神的高手,各種因由與動機猜測。諾雅苦笑一聲,百口莫辯。
不過一炷香時辰,衙門裡的人就相跟著闖進來,疏散圍觀眾人,仵作與兩個差役負責勘察現場,另有好似頭目模樣的差役將諾雅與目擊之人分別帶至一旁廂房,審問案發經過。
諾雅早就盤算好了來此的借口,隻推脫說是想重金聘請張靈通以後到琳琅閣走場說書,也好拉攏客源,倒也合情合理。
她做出極其害怕,被驚嚇得六神無主的模樣,渾身戰栗,說話磕磕巴巴,手腳癱軟,一句話往往要重複三遍以上,令差役早就失了耐心,看她的眼光滿是不屑。
所幸諾雅敲門的時候,走廊裡有人目睹,親見有飛鏢從屋子裡射出來,就扎在對面廊柱之上,物證猶在,多少洗脫了她的疑點。
衙門裡的人勘驗完畢,以嫌犯之由,要將諾雅一並拘進大牢關押,待案件審理清楚以後,再放她出來。諾雅情急,不想百裡九得知自己來過這裡,再起疑心,不得不暗中打點了若乾銀兩,又結結巴巴地扯起將軍府的名頭,多給了封口費用,才得以安然脫身。
諾雅的確有些心驚膽戰,一是替那說書先生哀悼,二是敏感地感覺到了徹骨的寒意,後脊梁處“嗖嗖”地冷風直冒,全身寒毛都豎了起來。
世間哪有這樣巧合之亊?分明就是有人一直在暗中監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而自己竟然毫不知情。很有可能,適才殺害張靈通的那把刀,可能原本是懸在自己的頭頂,她只是僥幸逃過這一劫。不知道,若是那人從張靈通口中得知自己是在打聽方家滅門一案,是否會不肯善罷甘休,取自己的性命?斬草除根?
她回府以後,多少有些失魂落魄,瞞了眾人,胡亂地吃兩口飯菜,就再也難以下咽。早早地洗漱後,閉了一念堂的大門,鑽進熱被窩裡休息。
屋子裡的炭火很旺,畢畢剝剝地燃燒著,蒸騰起淡淡的香氣。那香氣有點甜膩,諾雅不是太喜歡,隻道是府裡換了新炭,一心記著叮囑桔梗明日裡將炭換回原來的好,拉過被子,掩住口鼻,就朦朦朧朧地睡過去。
她又開始做夢,光怪陸離,荒誕不經。她夢到四處血流成河,夢到火光漫天,感到全身都在燒灼,猶如置身滾燙的油鍋,簡直人間煉獄。
她痛苦地囈語:“爹,娘......救我,救諾兒!”
她感到有東西在拉拽她的身子,使了很大的氣力,她心裡卻是心如死灰,毫無求生的欲望。
那東西在她耳邊低聲嗚咽,或者高聲吠叫,焦灼地添她的臉,然後又拽著她向下拖。
她識得那個聲音,是泡泡,泡泡在搗亂。難不成它睡得冷了,想過來偎在自己身邊嗎?
諾雅胡思亂想,不耐煩地想撥開它,隻感到雙手沉甸甸地好像灌了鉛一般,就連抬起眼皮都費力。
難道自己被鬼壓床了?諾雅覺得反常,瞬間清醒過來,心裡像明鏡一般清楚:自己如今已經渾身失去了知覺,變得麻木。
泡泡不依不饒,“噌”地跳上諾雅的床,費力地將諾雅一點一點向床邊拱,一邊“嗚汪嗚汪”地吠叫起來。
諾雅終於費力地睜開了眼睛。渾身的知覺在視力恢復的那一刻也瞬間猶如通了電流一般,得到恢復。
周圍竟然已經一片火海!火舌四處亂竄,凶猛的烈焰自窗口位置,已經席卷了大半個房間,熱浪洶湧地向著自己翻卷過來。
逃!
她掙扎著起身,急咳兩聲,渾身依舊綿軟無力。費力地將帕子從一旁水盆裡打濕,掩住口鼻,四面環顧,見門口與窗戶火勢最旺,已經皆被火焰封死,幾乎沒了出路。
此時愈是拖延,火勢愈大,對自己也愈加不利,必須當機立斷。
諾雅抄起屋子裡的椅子,費力地將屋門砸開,將棉被拖下床,摁進水盆之中浸個半濕,披在身上,對著泡泡大聲道:“泡泡,我們走!”
泡泡果真是好樣的,若是尋常犬類,最是畏火,怕是早就嚇得瑟瑟發抖。它後退弓腰,彈跳而起,猶如離弦之箭,利落地從門口處衝了出去。諾雅也絲毫不敢耽擱,拚了最大氣力,看準火勢最弱之處,一躍而出,就勢一個翻滾,安然逃離。
一念堂主屋已是一片火海,四處“畢畢剝剝”,全部是木頭燃燒的**聲,和火舌在獵獵的寒風裡咆哮的聲音。尤其是諾雅居住的這個房間,瞬間就被火舌吞噬,屋頂都已經開始倒塌。
空氣裡除了焦糊的木頭燃燒的味道,還彌漫著桐油刺激的氣味!有人故意縱火!怪不得火勢起得這樣急,這樣猛烈,府裡侍衛竟然沒有在第一時間發現撲救。今夜若非泡泡機警,自己必然葬身火海!
府裡也沸騰起來,侍衛和下人呼喝著從四面八方湧過來。
諾雅終於感覺出不對勁兒,寂靜,滲人的寂靜!她能聽到大火燃燒的聲音,能聽到外面嘈雜喧鬧的聲音愈來愈近,但是她聽不到其他的響動,沒有桔梗和朝三暮四驚慌失措的呼救聲!
“桔梗!朝三暮四!”諾雅扯著喉嚨喊。
沒有回音。
桔梗的房間在自己相鄰右首,火勢已經熊熊蔓延過去,眼看就要被吞噬。
諾雅根本來不及思考,踉踉蹌蹌地跑到桔梗房間門口,使了最大的氣力,一腳踹開屋門就闖了進去。
“桔梗,桔梗!”諾雅驚慌地叫喊。濃煙彌漫,看不清屋子裡面情景。
“小姐,小姐,我在這裡,咳咳!”
屋角處傳來桔梗微弱的聲音。
“快跑啊!你楞在這裡做什麽?”諾雅氣急敗壞地叫喊。
“我動不了!”桔梗帶著哭腔道。
諾雅心裡猛然一驚,桔梗也渾身動彈不得,與自己適才一樣症狀,難道,她們都被別人算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