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沙彌不僅人長得乖巧,嘴巴也是很甜,諾雅伸手去接他手裡的籮筐:“讓我來洗。”
小和尚連連擺手拒絕:“不用不用,怎麽能讓你做這樣的活計呢?”
“你去屋子裡暖和一會兒吧,衣服都快濕透了。”諾雅不由分說,挽起袖子開始清洗,水果然有些沁骨地涼。
小和尚不好意思地撓頭:“姐姐你真好,都怪我笨手笨腳的,連洗個菜都洗不利落。”
諾雅看他濕噠噠的衣服一眼,有些心疼:“你趕緊去裡面把衣服烤乾,可莫著涼。”
她知道一般寺院清貧,小沙彌冬天也就一件棉衣,沒有替換,若是不烤乾,定然會凍壞身子。
小沙彌笑得得意,從衣襟裡面拽出一角油布:“我前襟墊了油布,濕不透的。”
這小家夥倒是機靈,諾雅也就不再堅持,叮囑他只需要將洗好的菜在筐子裡碼放整齊就好。
“姐姐,你今天來還是找我師祖的嗎?”小沙彌抬臉笑著問。
“原來你見過我?”諾雅依舊有些漫不經心。
“姐姐竟然不記得我了?上次你來找師祖,還是我給你端的茶水。”
“什麽?”諾雅不禁一驚,猛然轉過頭來:“我什麽時候來過?”
小沙彌被她嚇了一跳,怯生生地看著她,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麽話。
諾雅自知失態,轉過身甩甩手上的水,對他和藹一笑:“對不起啊,小師傅,姐姐前些時日生了一場大病,以前的事情都記不得了。你能詳細地告訴我,我上次是什麽時候來的楓林寺,又是來找方丈做什麽?我們究竟說了什麽?”
小和尚小聲道:“原來姐姐生病了,怪不得不記得我了。你上次來好像是剛剛夏天,滿山的楓葉還沒有紅的時候。喔,對了,剛剛過完珈藍菩薩聖誕!”
珈藍菩薩聖誕,那就是五月十三。中旬,正是自己從琳琅閣醒來的日子!如此說來,淪落到琳琅閣的前一天,自己曾來過這楓林寺!
“好弟弟,那你告訴姐姐,姐姐究竟找一嗔大師做什麽?”諾雅勉強按壓下激動,袖子裡的手已經忍不住有些顫抖。
小沙彌搖搖頭:“我給姐姐端了茶就出去掃院子了,沒有聽到。不過,那時候的姐姐手裡提著寶劍,一身黑衣,雖然威風,但是看起來好凶,我有些害怕,不若現在和氣近人。”
“還有呢?姐姐有沒有說自己是誰?姐姐與你師祖是否早就相識?”
小沙彌依舊懵懂搖頭,囁嚅道:“我隻倒了一杯苦茶。”
一嗔大師以前定然是識得自己的,怪不得那日會說出那樣一番話來,還裝神弄鬼,讓自己誤會他果真是什麽得道高僧,神機妙算,惦記了這麽長時間。看來今天自己來這裡果真是來對了,沒準就能打探出自己的身世。
諾雅直起身,從袖子裡掏出兩塊碎銀,遞給小沙彌:“謝謝你啊,小弟弟,這銀子你留著自己買些點心解饞吧。”
小沙彌連連擺手,拒不肯收,連道罪過,無功不受祿,更何況自己乃是出家修行之人。諾雅也隻得無奈地收了,有心一會兒請他吃齋飯。
“那我和你師祖聊了有多長時間呢?”
“我掃完院子,你就已經走了,還氣勢洶洶的,說師祖是在危言聳聽,算得一點也不準,改天過來好生算帳。”
諾雅心裡一聲苦笑,怪不得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原來自己以前就是這樣的火爆脾氣。
廚房裡有火頭和尚出來,不耐地催促小沙彌菜洗好沒有,說是講經佛會再有不到半個時辰就結束了,諾雅方才緩過神來,與小沙彌一起,趕緊將青菜清洗乾淨,控乾水分,一起搬進廚房裡。
時候已經不早,諾雅向和尚們討了一個爐灶,小沙彌自覺地上前幫她拉動風箱,覺得新鮮。
諾雅開始忙碌著加工齋菜,煎炒烹炸,醋溜油燜,生生將尋常的豆腐山菌做出肉的醇香之氣。吸引了眾多和尚一邊乾活,一邊頻頻向這裡張望,嘴中垂涎,心裡暗道罪過。
每樣菜式,諾雅盛出一點分給小沙彌,他有了口福,狼吞虎咽,終於又想起一樣自認為極重要的事情,告訴諾雅:“姐姐,你那日走了以後,師祖交代我將你求的簽文送回大雄寶殿,當時的簽文我還隱約記得,肯定就是喻示你這場大病呢。”
諾雅知道自己來過楓林寺以後,一嗔老和尚在她心裡就不再那樣神秘,聞言也是不以為意,笑著道:“我猜,我這樣倒霉,肯定求的是一支下下簽。”
小沙彌搖搖頭,神秘兮兮地道:“不是呢,姐姐,是一支中簽,我聽到你走以後師祖在禪房裡搖頭歎息,說是你的造化來了,鳳凰涅槃就在眼前,可不正暗合了你的這場大病麽?”
諾雅冷冷一笑,頗為不屑,這老和尚在自己走了以後還這樣故弄玄虛的給誰看?
小沙彌見她似乎輕慢,不以為意,一本正經地道:“我師祖一向修行高深,可窺天機,信服者比比皆是,姐姐這是不信嗎?”
諾雅正覺自己受了一嗔蠱惑,並且歎服了許多時日感到幼稚,聞聽小沙彌竟然這樣崇拜老和尚,不由輕蔑一笑:“我不信命,我隻信人定勝天,可以逆天改命。”
小沙彌不服氣地哼了一聲,撅起嘴來。
有肥胖的大和尚慌慌張張地跑進廚房,四處尋摸,見到諾雅喜出望外,三兩步跑過來,氣喘籲籲地問:“請問您就是林施主吧?小僧無妄。”
諾雅不明所以,隻當是老夫人在尋自己,點點頭:“正是,無妄大師,可是講經結束了?”
“馬上就要結束了,管事師傅說今天寺裡來了貴客,中午留下來用齋,需要好生招待。小寺齋飯過於寒酸,上不得席面,正巧林施主有心奉齋,我們只能借花獻佛,借您妙手招待,還望林施主見諒。”大和尚滿臉堆笑,笑得謙和。
出家人最是講究修身養性,諾雅見大和尚無妄這樣焦急懇切,心裡暗自盤算,老夫人身為一品誥命夫人,進寺以後都未見受到什麽特殊禮遇,僅尋常待之,這人究竟是何方神聖,竟然能夠令楓林寺僧人這樣誠惶誠恐?
他究竟是什麽來頭,諾雅並不十分好奇,她在意的是,那人也不知道要在這裡逗留多久。若是用完齋飯以後還不走的話,自己今日豈不白費心思?改日若想再尋個由頭過來,可就不易了。
諾雅無所謂地笑:“獻齋就是諾雅一片心意,送給主持方丈及各位大師,如何安排諾雅悉聽尊便。”
大和尚雙手合十,高唱佛號:“如此就有勞,我代敝寺和尚謝過林施主。”
“不過......”諾雅一臉為難的樣子。
“林施主有話但講無妨。”
“敢問今日方丈是否陪同那貴客一同用餐?”
無妄點點頭:“正是,兩人要席間辯論佛法,是否有什麽不妥之處?”
“我提前並不知道有貴客要來,準備的大菜卻是需要現場烹製,方得妙處。如今有貴賓在,可如何是好?”
無妄低頭思忖片刻,方才道:“禪室與外間僅隔一道竹簾,從裡向外看清清楚楚,若是在外間製作,是否可行?”
原本諾雅就是臨時起意,不過是想尋個同一嗔見面的機會而已。這個提議正合她心思,忙不迭地答應道:“如此甚好。”
得到諾雅首肯,大和尚無妄不再耽擱,吩咐幾個乾淨麻利的和尚進來,將諾雅準備好的齋菜全部端走,魚貫而出。
外面鍾聲響起,余音嫋嫋,應是講經大會散了,諾雅努力斂了心神,加快速度。還好都是提前準備的半成品,素魚素肉俱是提前炸至成型,只需稍微過油加色調味收汁就可以,並不費時。
一群和尚不時擱置了自己手邊的工作,津津有味地看著諾雅手中菜蔬翻飛,成品琳琅滿目,色香俱全,有些瞠目豔羨。
諾雅挑揀了兩道可以現場烹飪的菜品。她讓小沙彌將廚房裡的一個炭爐提去禪室,自己將一應食材端了,跟在身後。
一嗔禪室院子羅列了十幾個侍衛,如刀裁斧刻一般齊整地守在門口,仔細檢查過後,方才放行,裡間門口還有守衛,面無表情地掃了一眼諾雅,堵住了她的去路。
諾雅自有妙招,她今日準備的是一道叫做鐵板火焰素牛柳的菜。她不急不慌地挽起袖子,將一塊特製雙層鐵板烤在炭爐之上,取一塊黃色的蒙古油脂放在鐵板之上融化,然後將提前醃漬好的素牛柳放在滾燙的鐵板上煎至兩面金黃,吱吱冒油,澆醬汁與香芹粒,然後在外圍均勻地淋一圈燒酒,手上裹上厚手帕,抓著鐵板雙柄,向後一撤,藍色火苗立刻升騰而起,帶著奇特濃鬱的蒙古黃油味道。
這一手立刻吸引了門口處林立的侍衛,第一次見這樣納罕的做菜手法,待諾雅走到近前,將手裡仍舊燃燒的鐵板遞給他們,示意上菜的時候,才醒過神來,伸出手,卻哪敢去摸那滾燙的鐵板?
猶如狗咬刺蝟,無處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