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有機會出來一趟不容易,秦、安二人忍不住都有些失望,欲言又止。
都指揮使夫人笑道:“解個簽文而已,裡面說道都是一樣的。今日楓林寺香客絡繹不絕,諸位師傅的確無暇顧及,但是山上山下這麽多得道之士,不若就讓他們看看,也不白求一次。”
這楓林寺香火向來旺盛,一嗔修為高深,世人爭相膜拜,更得皇家禦封,不過多講法釋經,廣普善念,鮮少給市井間善男信女們求簽解惑。盛名之下,倒是便宜了一些打著各種天師旗號的卦師們,借了這方寶地,在上山路上,或者廟會之中,巧合如簧,打出了神通的名頭。
“我記得我娘親曾經說過,這裡山下的幾位道家師傅解簽也是極靈的。”安若兮立即不假思索地接言:“我們尋一個名頭響亮的,先試探一二,母親若是覺得靈驗,再將簽文給他不遲。”
老夫人沉吟片刻,覺得有理,一行人遂說笑著下了山。
一路之上不乏有佔卜算卦的江湖遊士搭訕,皆不理會,徑直奔了廟會而去。婆子尋兩個做生意的攤位老嫗打聽了,的確有三四處頗負盛名的卦攤,或僧或道,在路旁豎一旗幡,皆仙風道骨,一臉莫測高深。
老夫人信佛,幾人投其所好,尋了一位約略四五十歲的富態僧人,法號一念,自稱是一嗔同門同輩。
安若兮上前將自己來意說清,將手中簽文交給僧人,一念接在手裡,蹙眉問道:“施主所求何事?”
安若兮臉色有點緋紅,不好意思明言,支吾道:“就求俗世運程吧?”
在座幾人誰不清楚她的心思?都凝神屏息,但看這僧人如何解答。
這僧人是慣會察言觀色的,看幾人打扮,自然通透,沉聲念道:“施主此乃蘭菊芬菲中和之卦,正所謂婚欲成時待月圓,不須心下意懸懸。雖然好段婚緣事,怎奈他人尚未堅。如今雖是天作良緣,奈何人心未堅,不用急迫,隻待月圓,必成花好。”
雖然不過寥寥數語,卻是一語成讖,皆道出了安若兮如今的尷尬境地。她就有些黯然,訕訕地退下不說話,也不置可否。
老夫人見此覺得這一念簽文解得甚妙,也上前將自己抽中的竹簽遞給他,是為老將軍求的平安簽。一念接過來,道是萬物逢春大吉之卦,簽文曰:謀望求財皆遂意,衣錦還鄉事可期。
老夫人不禁大悅,連呼絕妙,立即痛快地先賞了卦銀。秦寵兒與指揮使夫人也將所抽簽文解了,俱都遂意,眉開眼笑。
“林姨娘怎麽不求一卦?”秦寵兒似是隨意問道:“大師鐵口能斷,且看看運道如何?”
“我心裡沒有什麽好求,隨遇而安,就罷了。”諾雅直接拒絕道。
“既然來了,林姨娘不若就求一支吧,可以趨吉避凶。”指揮使夫人也攛掇道。
一念僧人抬眼凝神看諾雅面相,濃眉微蹙,取過八仙桌上簽筒遞過來:“女施主印堂處發暗,頭頂真火減弱,怕是流年不利,還是求一支,讓我佛指引個迷津吧?”
諾雅剛從一嗔禪室出來,覺得自己受了愚弄,如何還會再相信這些子虛烏有的鬼神之說?更何況此人攀著一嗔的名號,明顯就是追名逐利之徒,隨手將簽筒丟棄在一旁,冷冷道:“我向來不信這些佔卜之說。”
說來也怪,諾雅第一次求簽,連續搖晃三次,方得一支空白簽。此次不過隨意一丟,那簽筒歪倒,竟然就掉落出一支油亮的竹簽來。
一念俯身撿起,隻瞥了一眼,就沉了臉色。
“如何?師傅?”老夫人見他一臉凝重,主動出聲詢問道。
一念望了諾雅一眼,面有難色,似是難以啟齒。
“但講無妨。”老夫人的一顆心忍不住提起,並非關心諾雅運道,只是擔憂百裡家受了什麽禍事牽連。
“花開遇風下下之卦。”一念一字一句吞吐道。
諾雅心裡一聲冷笑,難不成自己臉上就刻了一個“衰"字,無論誰看我都不順眼?怎麽別人的都是上簽或中簽,自己隨意一丟就丟出禍殃來了?偶然還是有意?
“這簽文如何解釋?”老夫人最是信服,緊張地追問。
“知人知面不知心,枉使良媒費勁心,隻為眼前歡共樂,誰知禍起為娼淫,阿彌陀佛。”
一念這樣解答,令老夫人心裡忍不住咯噔一聲,趕緊虔誠地請教:“這禍災可會累及他人?可有破解之法?”
和尚點點頭,歎息道:“禍不單行,必然累及最為親近之人,更何況此乃白虎守歲之兆,若是貪戀沉迷於男女情愛,恐惹來殺身之禍,遠離方為上上之策。”
老夫人頓時陰沉了臉,謝過一念,轉身狠狠地剜了一眼諾雅,滿是憎惡之意。
諾雅心裡的火氣頓時“騰”地就冒了上來,這大和尚若是恭維兩句,混個香火錢也就罷了,竟然這樣信口開河,胡言亂語。再加上今日一嗔之事,諾雅再也按捺不住,指著一念的鼻子就開罵:“好你個賊禿,究竟受了誰的好處,竟然滿嘴胡說八道,潑我一身糞水,也不怕爛了舌頭?”
旁邊有人紛紛側目,一念的臉上掛不住,義正言辭道:“忠言逆耳,良藥苦口,小僧泄露天機,也是好意為女施主指點迷津,度你苦厄,你好自為之。”
“林諾雅,你給我住口,不得對佛祖不敬!”老夫人看不過去,冷聲怒斥。
林諾雅那是生起氣來六親不認的主,老夫人的話也隻當作耳旁風,一個箭步上前,就揪住了一念的僧衣:“哪有這樣吻合之亊,委實可疑,必有貓膩,今日你若不坦白交代,咱們就找個地方好好說理去。”
“夠了!林諾雅,你是在逼我動手教訓你嗎?”老夫人終於火冒三丈,額頭青筋直跳:“佛門淨地,還容不得你這樣放肆。”
一旁的指揮使夫人慌忙好意相勸,秦寵兒火上澆油,挽起袖子:“這樣忤逆犯上,就由寵兒代您教訓她一二。”
“辱沒了佛門境地的人不是我,是他!打著佛祖的旗號,招搖撞騙,無中生有,明顯就是收了別人的好處!”諾雅爭辯道:“今日,我必須討要個說法。”
一念聞聽此言,眼中閃過一絲慌亂,求救一般向著幾人看了一眼:“簽文在此,這是你自己抽的,我不過是按照簽文解簽而已,就算是告到佛祖那裡,也是同樣解法。”
諾雅見自己勢單力薄,沒有人肯相信自己的話,糾纏下去也是吃了啞巴虧,眼睛一轉,看到八仙桌上的簽筒,感覺較標準量具略粗大一圈,松手放過一念,將它抄起來,使了最大的氣力,狠狠地擲在地上。
簽筒應聲而裂,竹簽散落一地。諾雅低身去撿,發現果有貓膩,那簽筒裡面是有機關的,中間有小夾層,可轉動,若是夾層處向著出簽孔,那麽其他簽文也就搖不出來了。
諾雅將簽筒拿給老夫人看:“顯然這竹簽是提前放置在夾層之內,早有陰謀。”
一念見大事不妙,已經趁此機會,棄了行頭,腳底抹油鑽進人群裡溜走了。
老夫人也隻冷冷地瞥了一眼:“他是耍了一點小手段,或許只是想騙個破災解難的銀兩而已,但是也不能證明這簽文就是提前安排好的吧?他又不識得你,與你無冤無仇,為何要害你?”
“是呀,諾雅,你也消消氣,這是江湖術士慣用的手段,不必往心裡去。”指揮使夫人也勸道:“大不了另尋一家,討個好彩頭去,免得日後堵心。”
“哼!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她自己也是應該收斂一下了,否則也不會面相上就帶著那‘娼淫’二字。”老夫人鄙夷地道。
諾雅的無明業火“噌噌”地往上冒,恨不能也捉了老夫人的衣領,與她面對面辯解個清楚明白。這僧人哪裡是佔卜,明顯就是故意羞辱自己,她竟然還拿著雞毛當令箭,緊抓不放了,偏生敬她是長輩,又發作不得。
老夫人理也不理她的怒火,冷哼一聲,轉身就走。秦寵兒與安若兮用袖口掩住笑意,亦幸災樂禍地瞥了一眼林諾雅,尾隨在老夫人身後仍舊竊笑不已。
又想打人了怎麽辦?
諾雅一生氣就想打人,簡單粗暴但是很管用,不用浪費腦子。若非自己的身子貌似不是很中用,怎麽能容忍別人這樣猖狂?
她恨不能將跟前的卦攤一腳踢個粉碎,才好解氣,思來想去,還是勉強忍了。從頭思慮整件事情,絕非偶然,必然是有人從中做了手腳,設下陷阱,故意羞辱自己,利用老夫人的迷信偏聽,挑撥關系。
那麽,究竟是秦寵兒,還是安若兮?擬或者兩人都有份兒?
但是這個一念和尚卻是老夫人最終首肯的,難不成她們將整個廟會上的卦攤全都買通了不成?
諾雅一路跟在後面,暗中觀察路旁相士的表情及反應,見果真有人不斷裝作有意無意地向著他們瞟過來,鬼鬼祟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