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二皇子已經答應了諾雅可以暫時留下來,諾雅就不再急著逃出竹園。左右百裡九如今正在四處追緝自己,就算是逃出去,也出不得城,恐怕還是自投羅網。
她一向是安之若素的,既然不走,就踏實地留下來,空閑的時候翻閱書房裡的書籍,如饑似渴。
二皇子差默兒給她送了幾樣換洗衣物過來,糕點水果,乃至女孩子家需要的胭脂水粉,玉梳簪環竟然也準備齊全了,炭爐燒得旺旺的,爐上翻滾著濃茶,整個屋子彌漫蒸騰著一股茶香。她將身上抹布一樣的羅裙換下,洗漱過後,一身清爽。
楚卿塵帶回來的消息說,欣兒的確經常到匯豐樓前的包子鋪吃東西,不過前些時日,所余銀兩已經花費完了,就再也沒有見到。
他得知欣兒無恙,心裡的一塊石頭方才放下來一半,繼續命人留守在那裡,或是滿街搜索,又差人進宮給祥妃報了平安,對諾雅再三感謝,照顧愈加細心周到。
受人滴水之恩,自當湧泉相報,得了二皇子恩惠,諾雅自然過意不去。
她提筆寫下幾樣簡單食材。連同銀兩一起交給默兒,請她幫忙采購。默兒會心一笑,取過單子,卻將銀票留了下來,執意不受。不過個把時辰,就將諾雅所需菜蔬盡數采購回來。
諾雅不好意思再麻煩默兒,自己一頭鑽進廚房裡,埋頭收拾。只是手腕處有傷,還未完全愈合,做起事情來,不是太得心應手,稍顯笨拙。
“讓我來吧?”
身邊光線一黯,楚卿塵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諾雅身後,向著她伸出手。
他的手骨節勻稱,白淨修長。那是一雙握筆譜寫春秋的手,橫笛譜寫風流的指尖,諾雅想起他給自己包扎時候,瑩潤的近乎透明的指尖在陽光下跳躍的樣子,想起清冷的月光下,他站在窗前,橫笛唇畔,指尖靈活舞動的張揚。
“廚房四處油膩,這哪裡是二皇子您可以屈尊降貴做的事情?”
楚卿塵二話不說,取過她手裡的白蘿卜,手起刀落,動作嫻熟而優雅。
諾雅又一次目瞪口呆,自古君子遠庖廚,男人都以下廚為恥,更遑論堂堂大楚王朝尊貴的皇子?她難以相信世間竟然會有這樣完美的男人存在,說話都有些磕磕巴巴,口不應心。
“二皇子,您,您竟然會做菜?”
楚卿塵微微一笑,卷翹濃密的睫毛輕盈地跳躍,帶著促狹,帶著歡悅:“你可以叫我卿塵。”
諾雅的舌頭都有些緊張地打結:“卿......好像有些逾矩了。”
楚卿塵將切成細絲的蘿卜盛放到盤子裡,順手拿起一隻紅椒依舊切絲:“多叫兩次自然就順口了。”
諾雅不好意思地傻笑。
“默兒告訴我,你要請我吃飯?”
“打賭輸了,總要願賭服輸。可是默兒沒有收我的錢。”
楚卿塵直起身,拿著手裡的菜蔬在她眼前晃晃:“兩根青菜蘿卜,我還不至於被你吃窮了。”
諾雅羞赧地低頭,方才察覺,自己一直傻傻地站在一旁,看著他忙碌,趕緊不好意思地道:“你歇著吧,讓我自己來。”
楚卿塵放下刀,卻是轉身撩起她的衣袖看看她包扎的傷口,見並未打濕,也無血跡滲出,方才放心道:“你手上還有傷。”
諾雅繼續不好意思地傻笑,挑揀了輕松的活計去做,嘴角幾乎咧到耳根。待食材切配完畢,方才開始親自做菜燉湯。
楚卿塵依舊留在廚房裡,看諾雅凝神專注地將一樣樣簡單的食材做出詩的韻味,他的神情同諾雅一般聚精會神,如癡如醉。而且,楚卿塵這樣的表情一直延續到菜品上桌,然後進嘴入腹。
用元寶的話來說,天下間恐怕沒有幾個人能夠抵禦諾雅烹飪的美食。尤其是對於那些天天吃不溫不燙的蒸食的權貴人家,諾雅的菜對於他們的味蕾就是一個挑逗,無數種新鮮的,刺激的味道在舌尖上舞動,舍不得下咽,或者是恨不能將舌頭一並吞入腹中。
楚卿塵是見過世面的,這世面並不是指皇宮裡的奢華與排場,而是他周遊列國,踏遍千山萬水,早已嘗盡世間美味。或許,諾雅的手藝對於他而言,並不會有多麽驚豔,但恰恰就是幾樣簡單的,清淡的家常小菜,令楚卿塵品出了不同以往的味道。
一道簡單的醋溜蘿卜絲,晶瑩剔透,猶如水晶一般,搭配了瑪瑙一樣色澤的紅椒,醋香濃鬱,清新爽口,百食不膩。
他吃得慢條斯理,但是諾雅能夠看得出來,他很喜歡,油然而生一種成就感。
“你的手藝很好。”楚卿塵極真誠地誇獎,對於諾雅的手藝讚不絕口。
“七分火候三分刀工,也多虧你菜切得好。”
楚卿塵展顏一笑,朗聲道:“原來天下間的男子,小九你最有福氣。”
諾雅一怔,驚慌地扭過頭去,果然是百裡九正抱臂斜靠在一株湘妃竹下,瞪視著這裡。滿臉深仇大恨一般。
他竟然找到了這裡,而且這樣快!諾雅做了虧心事,自然心虛,縮縮脖子,不敢說話。尤其是看他那一臉陰沉下蘊藏的怒火,就算是捉奸在床,也不至於這樣苦大仇深吧?
不過,現在這個時候,孤男寡女,促膝而坐,同席而食,的確是有那麽一點曖昧。
“既然早就來了,為何不早點過來喝一杯?非要等到酒殘羹冷。”楚卿塵向著百裡九端起手裡杯子示意。
“你的耳朵倒是靈。”百裡九不冷不熱地譏諷。
“能夠自由進出我的竹林,如入無人之境一般的,除了你,我想不到第二人。”
“的確,這裡這般隱蔽,確實是金屋藏嬌,拐賣良家婦女的好去處。”百裡九陰陽怪氣地揶揄。
楚卿塵放下碗筷,用帕子擦拭指尖,一根又一根,依舊仔細。
“好大的酸氣,小九什麽時候也這樣小氣起來了?”
“從你說我是天下間最有福氣的男人那時候起,我就感覺,你是在覬覦我的東西。”
諾雅感到,周圍升騰起一股濃濃的火藥味道,今日的百裡九火氣很大。
罪魁禍首是自己,諾雅怎麽忍心讓二皇子受自己拖累?
她站起身,對著百裡九強顏一笑:“九爺,我們回吧。”
楚卿塵望著她,眸光閃爍,似有不忍,終是沉默,什麽也不說。
“你叨饒人家二皇子這長時間,怎麽不道聲謝就走?未免太失禮了。”百裡九陰陽怪氣地道。
“我記得小九一向是最為反感這些俗世禮節的,怎麽今日也要迂腐起來了嗎?”楚卿塵展顏溫潤一笑。
百裡九一聲冷哼:“我只是覺得你們應該還不至於相熟到這樣程度,陌生人該有的客氣還是要有的好,以免被人風言風語地說三道四。”
他話裡夾槍帶棒,字字話裡玄機,諾雅再也聽不下去,扭頭就走。她不熟悉道路,又沒有燈籠指引,如沒頭蒼蠅一般,四處亂撞。
百裡九從身後跟上來,一言不發,上前牽起她的手。諾雅也不言語,也不掙扎,乖乖地跟隨在他的身後,七繞八拐地出了竹林。
駝背公打開院門,百裡九拉著她徑直出了竹園,門外停著一輛烏漆馬車,馬正不耐煩地踏蹄打著響鼻。
車上坐著一個年約四旬的車夫,跳下馬車,掀開車簾。諾雅不消百裡九吩咐,就主動爬上馬車,坐在車前車轅另側。
百裡九箭步躍上馬車,弓腰進了車廂,方才冷冷地道:“杵在外面做什麽,進來吧。”
諾雅踟躕片刻,橫豎也躲不過,相跟著鑽進車廂裡,車夫揚鞭,馬車轆轆而行。
車廂裡一陣難言的沉默。
諾雅不自在地向車門口瑟縮了一下,如坐針氈。
“過來。”百裡九不悅地吩咐。
諾雅一動不動。百裡九心裡有氣,探身過來拉她的胳膊,正好握在傷口之上。諾雅半個身子撲過來,忍不住輕吟出聲。
“你的手怎麽了?”百裡九眸子一緊,出聲問道。
“沒什麽。”
百裡九強硬地將她的衣袖挽起,露出包扎得整整齊齊的傷口,抿了唇,似乎是在隱忍怒火。
“是誰傷的你?”
諾雅唯恐百裡九誤會楚卿塵,慌忙出聲辯解:“是我自己,我聽說湘妃竹做蕭音質極好,所以砍了兩根,誰料想手笨,將手劃傷了。”
“要緊嗎?”百裡九關切地問。
諾雅搖搖頭:“已經上過藥,差不多就要愈合了。”
“沒事就好。”百裡九笑著點頭,一臉不懷好意:“既然你安然無恙,那麽,我們是不是也應該把咱倆之間的帳清算一下了?”
諾雅心裡一驚,自覺地從懷裡將那日從百裡九身上搜得的銀兩盡數掏了出來,雙手遞交給百裡九,嘿嘿一笑:“銀子全都在這裡,我一分錢沒有花,全都還給你。”
“還有呢?”
諾雅恍然大悟一般,忙不迭地將楚卿塵交還給她的令牌掏出來,討好一笑:“完璧歸趙。”
百裡九將所有東西全都沒收了,隨手丟擲到一旁:“我要跟你算的可不是這筆帳。”
諾雅隻當做不懂,極其無辜道:“其他的沒有了。”
百裡九向來翻臉比翻書還要快,前一刻還在嬉皮笑臉與諾雅玩笑的他,瞬間就沉下臉來,烏雲密布,如鉛一樣的雲層沉沉地壓下來,籠罩了整個車廂,氣壓也低得壓抑。
諾雅忍不住向後又退了一步,後背抵在車廂之上。
百裡九一伸手就揪住了她的衣襟,眯著眼睛做出凶狠的樣子:“需要我提醒你一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