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將軍似乎是很無奈地感慨:“當年出事的時候,我正在邊疆,鞭長莫及,總覺得愧對他。今日一見那丫頭身手,還有眉眼,就覺得心裡波濤洶湧的,平白激動了半晌。唉!”
然後老夫人輕聲細語地勸:“來日方長,這不是還沒有問出個一二三來麽,定論未下,還是有希望的。”
後面聲音逐漸壓低了下去,再也聽不清楚。
諾雅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老將軍問這樣一席話究竟是什麽意思?但是能夠得到他的肯定,她心裡還是很歡喜,一路思慮著,向待客廳的方向走過去,看看若是全都收拾齊整了,自己差不多也就功德圓滿,可以光榮地功成身退了。
趕至前廳,裡面還有人聲喧鬧,諾雅不禁蹙了蹙眉頭,如今已經是將近申末,怎麽還有人在飲酒?
站在待客廳門口偷偷向裡面張望,見裡面已經大概收拾利落,隻余一桌武將打扮的人還在開懷暢飲,酒興正酣。百裡九就被圍攏在中間,猶如眾星捧月,已經是面紅耳赤,快要招架不住。
裡面有兩位今日在府門口勸架的將領,想來是九死一生從沙場回來,又是凱旋,大家誰都不走,正在給慶功呢。一桌上都是孔武有力的漢子,一群人說話無拘無束,大口喝酒,大聲罵娘,酣暢淋漓。
再看百裡九,依舊一副吊兒郎當的德行,一條腿翹在身旁閑置的椅子上,嘴裡還吊著一根牙簽,笑得肆意張狂。
難得看他這樣放浪形骸,喝得盡興,諾雅也不打擾,轉身回一念堂,卻與一人走了一個照面。
那人同樣也是酒意微醺,應該是中途離席登東去了,一路哼唱著小曲,興高采烈地回來,見諾雅轉身要走,自然是識得,不由分說擋了去路,扯著嗓門喊:“兄弟們,嫂子來了你們也不招呼,只顧著灌酒!”
眾人扭過頭來,見是諾雅,紛紛起身,立即就有兩人離席一溜小跑地過來,一人架了一隻胳膊:“嫂子,我們可正到處找你呢,今天不是兄弟們沒大沒小,你必須要坐下,容我們敬你一杯酒,感謝你給咱百裡家掙了顏面。”
席間有個文縐縐的人也跟著起哄:“你們一群大老粗可莫嚇著嫂子了,讓我來請。”
言畢撂下手裡杯子,上前一本正經地唱了一個喏,斯斯文文地道:“兄弟們鬥膽相請嫂夫人屈尊移駕到我們席上,容弟兄們聊表敬意,不知可否?”
諾雅還未搭腔,百裡九已經大笑著道:“劉秀才,你這樣酸腐,你嫂夫人會一個鞋底蓋在你臉上,你信是不信?”
眾人哄堂大笑。
諾雅也被他一句話氣樂了,毫不扭捏,被幾人簇擁著到百裡九身邊坐了。
屁股還沒坐穩,席間眾人就迫不及待地端起酒杯,蜂擁著上前敬酒。百裡九逐個介紹給諾雅認識,諾雅隻覺得全都面紅耳赤,孔武有力,除了胡子長短不一,幾乎是一個模子,一圈酒喝下來,迷迷瞪瞪地也沒記住幾個。
眾人見諾雅酒到杯乾,豪爽乾脆,全都拍手稱讚,不過一忽兒的功夫,就與她稱兄道弟,儼然是將她看做了軍中漢子。
百裡九坐在一旁,見禍水東引,眾人不再纏著自己灌酒,樂得自在,看她一杯接一杯地來者不拒,也不勸阻,似乎樂見其成。
諾雅又是幾碗酒下了肚,才覺得吃虧:“你們這麽多人灌我半天,敬酒詞都是千篇一律,沒個新鮮,莫如換個喝法,大家各憑本事或機運,雨露均沾。”
就有人將目光轉向酸秀才:“你的餿主意最多,你來立個名目,不能太難的。”
酸秀才佯作思考半晌,一臉為難地道:“對於你們這幫只會拍著桌子罵娘的大老粗來說,行酒令是不通的,劃拳吧未免才粗俗了些,平白讓嫂子看了笑話,我們就玩個高雅的。”
眾人全都好奇:“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莫要藏著掖著。”
酸秀才一臉的不懷好意:“你們每人說一個一字開頭的四字俗語,我最後隻說五個字,絕對讓你們哄堂大笑,拍案叫絕。若是不笑,我一人連乾五杯,若是覺得有意思,你們一人罰一杯。”
酸秀才說一眾人是大老粗頓時惹了眾怒,大家有心罰他喝酒,全都痛快地應了下來,擠眉弄眼地約定憋住莫笑。
立即有人開頭:“一敗塗地!”
旁邊人擂了他一拳:“真晦氣,讓我說一鼓作氣。”
這個倒不難,依次接下去。
“一針見血。”
“一柱、擎天。”
“一絲不掛。”
“一瀉千裡。”
“一蹶不振。”
一時間五花八門,怎樣的答案都有。
輪到百裡九,百裡九盯著酸秀才琢磨了半晌,緩緩吐出幾個字:“一網打盡。”
眾人又將眼光望向林諾雅,百裡九提醒道:“一看酸秀才笑得那樣淫、蕩,就知道不懷好意,勸你還是說個中規中矩的。”
諾雅不知其中門道,也擔心被捉弄,猶豫道:“我就不用說了吧?”
“那你就代九爺再說一個。”眾人不依不饒,酸秀才退一步攛掇。
她搜腸刮肚,想了半晌,方才應道:“一觸即潰。”
眾人見酸秀才忍笑忍得辛苦,將他面前酒碗斟得幾乎溢出來,全都好奇地問:“酸秀才,該揭曉了吧?”
酸秀才站到椅子上,一本正經地道:“你們只需要在前面加上三個字‘逛青樓’就可以了。”
眾人莫名其妙,不知什麽意思,俄爾有人會意過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逛青樓?哈哈,老子一柱、擎天。”
然後更多的人回味過來,相互打趣:“一針見血,你小子倒是好運!遇到了未開苞的。老三好像說的是一敗塗地!”
“一絲不掛,倒也合情合理。”
“一瀉千裡,奶奶的,酸秀才故意捉弄老子不是?”
“還是咱家九爺厲害,一網打盡,戰場得意,情場也毫不遜色,果真是龍騰虎躍,應情應景。”
一眾人哄堂大笑,指著酸秀才笑罵:“就是你小子鬼主意多,這酒我們認了。”
酸秀才望著諾雅,又看看百裡九一臉古怪。
“怎麽了,秀才?”
秀才裝作不知道,疑惑地問:“適才嫂夫人代九爺說的是什麽?”
諾雅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恨不能咬下來半截舌頭。
有人嘴快,脫口而出:“一觸即潰,哈哈,笑死我了,咱九爺威武,一網打盡,而後一觸即潰......呃...呃,呃,曲項向天歌!”
百裡九一臉哀怨地狠瞪那人,那人反應也不慢,將後半句拚命咽下去,噎得打嗝,借坡下驢吟起《詠鵝》來。眾人最初還強忍了笑,不知道誰“噗嗤”一聲笑出來,瞬間全都按捺不住,哄堂大笑。
按照約定,大家端起酒杯,心甘情願地罰酒,百裡九偷著在桌下擰了一把林諾雅,小聲威脅:“晚上一起算總帳!”
這已經是第二次警告了,林諾雅覺得,再一再二不再三,自己最好乖乖的,否則今日在劫難逃!
她又暗自慶幸,自己適才差點脫口而出的那個四字俗語其實是“一決雌雄”,多虧咽了回去,嫁禍到百裡九身上,否則豈不更加尷尬得無地自容?
酒愈喝愈熱鬧,一群粗人開始肆無忌憚地玩笑,諾雅覺得百裡九 看自己的眼光愈來愈灼熱,懷著不懷好意的微微笑意。她心裡警鍾大作,借口上茅房,尿遁出來。
她有點心慌意亂,府裡轉悠一圈,見已經全部收拾妥當,方才最後放下心來,想著尋個安生的去處,好逃過一劫,左右想想,實在無處可去,遂轉回一念堂。
一回到院子,就見暮四正在她自己房間,扒著窗戶向外看,見到她進了院子,竟然不出來迎著,反而縮回了頭,將窗子輕輕放下。
諾雅被冷風吹了個透心涼,將衣領攏緊,忙不迭地進了自己屋子,舒服地打個寒戰,自言自語:“奶奶個熊貓的,簡直凍死人兒了。”
身後有人輕笑,極慵懶地問:“回來了?”
屋子裡彌漫著一股熟悉的酒氣。
她猛然轉過身子,百裡九正斜躺在自己的雕花大床上,單手支額,星眸迷離,領口微敞,活生生一副活色生香的“玉、體橫陳醉臥圖。”
諾雅不過一個愣怔,就瞬間反應過來,轉身就跑:“不好意思,我進錯房間了。”
“你想去誰的房間?”百裡九低沉地威脅道。
她訕訕地止住腳步:“呃,原來是九爺啊,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百裡九饒有趣味地望著她:“這裡是我的家,這是我的床,夫人非要這樣生份麽?看來我們需要好好培養培養感情了。”
諾雅知道走不掉,尷尬地轉身,諂媚著笑臉,轉移話題:“九爺不是應該留在前廳,陪你的弟兄們吃酒麽?”
“那夫人怎麽又回來了?”
“嘿嘿,我回來換件衣服。”
“那我就回來幫夫人換衣服。”
他說得理所當然,就臉上那無恥猥瑣的笑,直達眼底,可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