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林寺。
百裡九與諾雅,錦娘圍坐在一嗔的禪房裡,一邊飲茶一邊抱怨。
“這一嗔也太小氣了一些,我們幫他賺了諾多銀兩,就請我們喝這苦澀的苦茶,連個茶碟都不上一個。”
諾雅嘴角也掛著鄙夷:“口口聲聲虔誠禮佛,度人苦厄,到頭來遭了一頓皮肉之苦,你的佛祖卻束手無策,還要靠我們來拯救你脫離苦海。一嗔老和尚,今日你就實話實說,你往日裡跟老夫人和我打的玄機,是不是都是胡說八道的?否則,自己這場皮肉之苦怎麽都沒有避了去?”
一嗔大師身子不好,盤膝坐在床上,眼睜睜看著三人在他跟前一邊喝茶,一邊大放厥詞,說些對佛祖不恭的話,卻是無可奈何。
“不能救世人於水火,平白受了多年供奉,老衲我這是代佛祖受過。林施主妙計點化那李茗祖棄惡揚善,此乃功德,又何嘗不是佛祖賜你靈光閃現?”
“怒為萬障之根,忍為百福之首,一嗔這次著相了,竟然為了護著佛祖的凡胎衝冠一怒,所以佛祖這是在磨煉度化他。須知,根身器界一切鏡像,皆是鏡花水月,迷著計較,徒增苦厄。一嗔老和尚,我說的對與不對?”百裡九斜眼睨他,吊兒郎當。
“九爺果真悟性極好,若是有緣遁入空門,必將是一代聖僧。”
“噗!”錦娘與諾雅齊齊將口中茶水噴灑出來,笑得前俯後仰:“方丈不若就將他收了吧,將來繼承你的衣缽,將楓林寺發揚光大,免得他禍害世間女子,這也算是功德一件。”
百裡九對於諾雅這樣說,極為不滿:“佛家講究八分齋戒,殺、盜、淫、妄語、飲酒、嫖娼、坐高廣大床、過午而食,我哪一樣都戒不了,就算是出家,也是偷香竊玉的花和尚,要拽著你在楓林寺旁結廬而居,一同晨鍾暮鼓。”
百裡九說得露骨,老和尚盤坐在床上,手持念珠,撥動得急:“阿彌陀佛。”
錦娘媚眼流轉,“咯咯”嬌笑:“一嗔大師大抵是動了凡心呢,心緒不寧,那佛珠怎的撥動得恁急?”
若是兩人在閨閣之中逗趣倒也罷了,林諾雅沒臉沒皮,也能還兩句嘴,如今當著錦娘和一嗔和尚,百裡九還這樣調笑,她就有點下不來台,低低地啐了一口。
她見一嗔一本正經的樣子,想起以前自己被他一臉高深莫測所迷惑,那樣盲信,還挖空心思地討好他,做了素齋席面,求他指點迷津,心裡多少還是有點不甘,就起了捉弄他的心思。瞅瞅一旁被苦茶苦得愁眉苦臉的錦娘,心裡想著,一嗔是並不知道錦娘來歷的,莫如就求上一卦,看看一嗔如何說道。若是錯了,正好可以趁機譏笑他兩句解解氣。
“我們幾人向來禮佛心不誠,所以還是不要談論佛法,玷汙佛祖了。我們也不要你每日為我們誦經祈福,積什麽功德。老和尚,你若是果真感謝我們的話,就為我們三人每人老老實實佔卜上一卦,不得再說那些沒影的虛話。若是說得準了,以後百裡府每年的供奉還是照舊,若是不準,可就不要怪我們心不夠虔誠了。”
百裡九立即湊過去:“這個法子好。一嗔和尚,你先給我算個黃道吉日唄?”
諾雅見他又要胡說八道,趕緊出言打斷:“老和尚是要你出家又不是出嫁,算什麽黃道吉日?”
百裡九向著她飛了一個媚眼,一副心照不宣的樣子:“你知道的。”
諾雅“噌”地站起身:“那你慢慢算,今日我去錦娘那裡,夜裡就不回府了。”
錦娘樂得看百裡九熱鬧,一把挽起諾雅的胳膊:“今日我那裡新從暖房采來的茉莉花,香得緊,一起泡澡。”
“你敢!”百裡九瞬間黑了臉,咬牙道:“真想造反不是?”
諾雅在外人跟前,給足了百裡九面子,嘿嘿一笑:“你讓一嗔大師給算算我敢是不敢?”
一嗔大師但笑不語,一副了然於胸的樣子,頷首對百裡九道:“緣分難修,正所謂十年同舟,百年共枕,前世千次回眸不過今生擦肩而過,九爺所求之亊,好事多磨,心誠則靈,水到方才渠成,花開方能春至,諸法隨緣,萬般隨心,急不得。”
百裡九詫異地轉過身來,問一嗔:“你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麽?”
“相由心生,九爺向來乃是性情中人,貪嗔癡皆落於相上,自然能知。”
你那一臉欲求不滿的樣子誰看不出來?林諾雅暗自腹誹,但也同樣詫異一嗔道行果然高深,竟然順嘴就能胡謅出這樣有玄機的話來,怪不得能混得風生水起,察言觀色的本事要比嘴皮子還要厲害幾分。
“你說的其他話我倒讚同,不過這春暖催得花開,你偏生顛倒因果,說勞什子花開方能春至,有些牽強。”
一嗔但笑不語,依舊一臉莫測高深。
諾雅掩著唇偷笑,百裡九可不就是提前發春了麽?桃花還沒有開一朵呢。
一旁錦娘見他說話似乎頗為靈驗,迫不及待道:“我向來也是不信鬼神不算命的,但是今日竟也好奇,一嗔和尚看看我的面相,又是怎樣的運程?”
一嗔手裡輕緩撥動著佛珠,抬目望了一眼錦娘,合攏起來沉聲道:“佛陀臥於恆河畔,不進食不沐浴,想通過肉體痛苦悟道。終無果,方才頓悟:肉體修行仍將受困於肉體,執於一念,也終將困於一念。迷時師度,悟時自度,佛祖憐憫你心悲苦,已經著人度你,就看你何時得悟,方能樂天知命,妙性朗然。”
幾人全都一怔,一嗔的話看似八竿子打不著,與命理無關,但是仔細推敲起來,又覺得字字箴言,那錦娘平生最苦惱之亊,可不就是自己的汙穢肉體麽?
諾雅“噌”的站起身,衝著一嗔擺擺手:“聽說命越算越薄,我的就不用你算了,我也樂天知命。”
心裡惶恐,竟然是不敢面對。
一嗔口中喃喃自語,似是在念誦佛經,諾雅聽得煩躁。
她慌裡慌張地一抻錦娘衣角:“走吧,莫在這裡喝這苦茶自討苦吃,他的經念得我昏昏欲睡,我們下山去,我請你吃酒。”
錦娘自然樂得:“我們沒有九爺的慧根,就不湊這熱鬧了,九爺就留下來繼續修行吧。等山下桃花開了,再下山不遲。”
百裡九瞥一眼她故意捉著的諾雅的手:“信不信我現在就打得你桃花朵朵開?”
三人嬉笑打鬧,出了一嗔的禪房,聽一嗔在身後朗聲道:“林施主今日為敝寺招惹下禍端,埋下禍根,還要一切小心謹慎,免受無妄之災。”
諾雅腳下一滑,竟然嚇了一跳,自嘲地笑笑,並不放在心上。
從楓林寺回來,過了小年,殺豬宰羊,張燈結彩,就已經聞到過年的氣息了。
老將軍這些時日比較忙,因為正是年底,有許多戍守邊關的將領回京過年,少不得酒樓裡接風洗塵,每日幾乎都是酩酊大醉,被長隨或者侍衛攙扶著回來。
諾雅叮囑廚房每日提前燉好醒酒湯,另外做了一些清淡的點心交給長隨,放在老將軍的馬車之上,外出飲宴的時候,少吃一些,飲酒時也不傷胃。
收拾好祠堂,老夫人交代說趁著還沒有上供,晚間宴請鎮遠候及其家眷過府小聚,交代諾雅一定要仔細妥善安排晚間的宴席,千萬不可以怠慢了。
老夫人這樣隆重,諾雅問過才知道,鎮遠侯乃是皇上的親兄弟,一直鎮守雲南邊境,平定了苗疆戰亂,也是功不可沒的功臣良將。所以皇上就將雲南邊境幾個城池劃歸一起,賞了鎮遠侯。其實說白了,那裡氣溫雖然四季如春,但是鄉民不好教化,一直難以統轄,將其劃歸出來,朝廷也有駐兵,變相地將鎮遠侯拴在了那裡,將整個西南方的邊境安危全都交托給了他。
鎮遠侯與老將軍交情極好,是一起上過戰場,出生入死的,平素又不在京城,多少年未見。尤其是聽說,這次侯爺還帶了家眷進京,老夫人自然要好生盡盡地主之誼。
諾雅命人好生清掃布置花廳,提前點了上好的銀霜炭,宴席菜單也是仔細斟酌,山珍海味,極盡奢侈。因為擔心女眷不能飲酒,她特意命人用鮮橙壓榨出酸甜果汁,加入熬製好的糖漿,清香開胃,格外費了心思。
剛剛交代完畢,天然居裡的小夥計慌慌張張地跑過來,找諾雅有要事。
守門侍衛不敢怠慢,趕緊通稟了,小夥計唱個喏,焦灼地對諾雅道:“林老板,今日店裡來了一個奇怪的客人,看打扮非富即貴,身邊仆從也耀武揚威,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坐在雅廂裡,就開始對我們的菜品百般挑剔,揚言非要見您,否則就砸了咱場子。看那氣勢,來頭不小。牡丹掌櫃說看樣子是來故意找茬的,所以想請示您一下,是我們直接打發了,還是您過去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