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卿塵站起身來,向著大和尚揮揮手,大和尚立即帶著眾僧人退了下去,空蕩蕩的大殿裡只剩下了二人。
楚卿塵微蹙著眉,嗓音也有一絲低啞:“我在楓林寺念了諾多天的經文,佛祖告訴我,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只要我心不馳求,不妄想,不緣諸境,便是解脫。我也照做了,我努力不想不念不愛不苦,我努力讓自己心裡盛滿家國天下,肩負天下蒼生,讓自己心不能想,手不能伸。可是在聽到某一人的名字時,大道三千幻作迷障重重。所有努力功虧一簣。難不成,我為了天下蒼生而委曲求全,天下間就不能有一個人可以為了我心回意轉?”
諾雅堅定地搖搖頭:“紅塵三千,二皇子不過只是一時迷了眼罷了,我從來都不是你的顏如玉。你心懷天下,可容天下蒼生,為何就不願意放過一個小小的慕容諾?”
“那是因為,世間只有一個與眾不同的慕容諾!沒有人能夠像你一分一毫!”楚卿塵執拗地道:“你究竟是喜歡二皇子還是楚卿塵,我都可以為你做;你究竟是喜歡權勢富貴,還是閑雲野鶴,我都可以給你。”
“二皇子!”諾雅冷冷地打斷他的話:“如今,你已經是箭在弦上,你以為你自己還有退路嗎?你以為你還可以任性地辜負那些對你寄予厚望的人嗎?你以為,你還可以做回你的楚卿塵嗎?更何況,無論是二皇子,還是楚卿塵,我自始至終,喜歡的只有一個百裡九。”
楚卿塵不說話,袖口裡的手緊緊地握起,灼灼的目光逐漸變得荒涼。
“我從來都不相信,自己會敗給小九。”
諾雅笑笑:“你也覺得他紈絝不化,不學無術是不是?你認為他朝三暮四,不會一心一意對我是不是?他這樣被世人誤解,還不是為了你楚卿塵?他身邊是曾經有很多女人,但是他可以全心全意地愛我,心裡再也容不下其他,我是他的全天下。而你,向來潔身自好,從來都不會理會任何一個對你有企圖的女人,但是你的心裡,裝的還有你的霸業,你的江山,你的子民,你永遠都不可能心裡只有我。你所說的采菊東籬的悠然只是自欺欺人罷了。”
“你從來都不給我機會,你又怎麽知道,那是我給不起的?難道我做過的,還不夠多?”
諾雅搖搖頭:“楚卿塵,我承認,當初面對你的時候,我也曾經怦然心動過,只是一刻。不若阿九的喜歡來得細致與長遠。他已經逐漸滲透了我的生活與生命。他曾經為了大楚,的確是不得已讓我受過委屈,但是,我可以理解,包容。而你僅僅隻傷了我一次,就令我耿耿於懷,始終難以釋懷。這就是因為喜歡,所以才會包容,他的缺點,他曾經對我的不好,都可以在想念他的時候煙消雲散,成為我想念他的真實。”
“沒有,改正的機會嗎?一步錯難道果真就是一輩子?你太殘忍了,慕容諾。”
諾雅轉過身來,抬起頭看他:“對不起,楚卿塵,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我和阿九一樣,我們的心都很小,只能容納下一人,他先入為主,已經霸道地留在了我這裡。”
楚卿塵伸出手,捉住了她的胳膊:“明明,明明我遇到你的時候,你還沒有喜歡上他,不是嗎?”
諾雅掙扎兩下,楚卿塵捉得有點緊,蹙眉道:“楚卿塵,這裡是在佛堂!”
“佛堂又怎樣?我就是要讓佛祖們做個見證,讓你看看我楚卿塵的心是不是真有你想的那樣不堪。你以為,我如今入宮代理朝政,就是放棄了對你的承諾是不是,你覺得我是貪戀權勢天下是不是?諾雅,你錯了,我的確是答應了父皇,那是因為,我想要讓自己變得更強大,可以給你別人不能給予你的,可以給你一片天,保護你不受傷害。難道,這也有錯嗎?成為你詬病我的理由?”
楚卿塵的偏執令諾雅感到惶恐,她覺得,這樣的楚卿塵有些可怕。她掙扎著想要逃離他的鉗製,反而被他捉得更緊。
“楚卿塵,我再最後說一遍,我從來都沒有覺得你哪裡不好,你是大楚最優秀的男兒,但是,我們不合適。我只有同阿九在一起的時候,我才是我,真實,舒服。就比如,我當著他的面可以伸懶腰,打哈欠,做任何不雅觀的事情。但是,我在你面前,我會顧忌很多,束縛了手腳,並不是真的我。我需要的是與我攜手走一輩子的人,自然,我選擇的就是他,跟你怎樣改變,沒有一分一毫的關系。
如今,我是百裡九的妻子,我已經是他的人,他為了你,已經犧牲委屈了太多,難道,你還要把他僅余的一點喜歡都要奪走?楚卿塵,你才是最殘忍的。”
她手腕之上猛然一使內力,將楚卿塵震開在兩步開外,轉身就走。
楚卿塵站定身子,眸子裡已經冒出火焰來,一聲冷哼:“你這樣信任小九,那我就賞賜十幾個美人給他,讓他妻妾成群,後院姹紫嫣紅開遍,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會只看隻愛你一個?”
諾雅腳下一頓,微微勾唇:“秦寵兒英姿颯爽,安若兮賢淑柔婉,安平嬌俏天真,錦娘也算是一個,嫵媚妖嬈,天下間百媚千嬌盡在阿九身側,若是心動,早就迷了眼了。除非你果真選出第二個慕容諾,否則,即便是把將軍府變成琳琅閣,或者是醉夢樓也無濟於事。”
言罷,頭也不回地出了大殿,天色陰沉的厲害,看起來風雲變幻,是要下雨了。她略一猶豫,不知是暫時留下,還是冒雨回府。
一個霹靂猙獰地從黑沉沉的頭頂劃過,緊接著響雷炸響,她還在猶豫的時候,已經是瓢潑大雨如注而下。
諾雅想了想,一咬牙,便衝進了雨幕裡,腳步匆匆,差點與對面執傘而來的人撞個滿懷。
熟悉的氣味混合著潮濕的雨水味道,諾雅不用看,就將手臂攀了上去:“你怎麽來了?”
百裡九將雨傘向著她撐過來:“我見要下雨了,冰魄說你是騎馬過來的,擔心你傻乎乎地淋雨,所以就趕了馬車過來接你回家。”
諾雅抬頭,伸出手整理他被風吹亂的頭髮:“傻瓜,我自己難道不會等風停雨歇了再走?你這些時日那麽累,還專程再跑一趟。”
她那副嬌嗔的模樣百裡九覺得勾人極了,忍不住俯下頭,在她的紅唇上啄了一記,又被勾起了饞蟲,留戀地輾轉片刻,方才放過她,低啞一笑:“可是事實證明,你不會。若非我來了,你豈不是被淋成了落湯雞?”
諾雅回過頭去,透過雨幕,楚卿塵已經追了出來,正在雨中執傘而立,望著她和百裡九,那份飄逸與孤獨,就像是江南水鄉煙雨中的嫋嫋炊煙,杳然一縷。
雨點敲擊在雨傘上,沉悶而有力,順著雨傘淌下來,匯集成一線,在地上濺起水花。風大雨急,雨傘根本遮掩不住,兩人的衣服都有些濕了。
諾雅拽拽百裡九的衣袖:“我們回吧。”
“嗯。”百裡九什麽也不問,攬著她的腰,兩人共執一傘,向著山下走,對她小心翼翼。
蒼茫的雨中,寂寥的山間,仿佛只有二人,又仿佛全世界萬物都在眼前。
諾雅將頭靠在他的懷裡,好像自己仍舊是那個嬌弱無骨的林諾雅,而不是如今叱吒風雲的慕容諾,需要他的攙扶才能走得步步生蓮。
“阿九,他適才來過。”諾雅忍不住道。
百裡九點點頭:“來就來吧,你的心在我這裡,縱然他是率領著千軍萬馬也搶不走你,更何況孤軍奮戰,更不是我的對手。”
諾雅一掃適才的感傷,輕聲地笑:“他說要賜你一府的如花美女,讓你樂不思蜀,你要是不要?”
“白給的為什麽不要?”
諾雅照著他腰間就是一記。
百裡九一聲悶哼:“不要那可是抗旨。”
“抗旨也不許要!”
百裡九將胳膊攬緊:“我們美人多了,就再開一個琳琅閣,你做老鴇,我做龜公,日進鬥金,挺不錯。”
“你做龜公可以,那要先做公公。”
百裡九低沉地笑,極是愉悅:“你舍得?”
“世間好男兒多的是,有什麽舍不得?”
百裡九一把揚了手中的傘,將她打橫抱起:“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豆大的雨點打下來,諾雅將臉埋進百裡九的胸口,張嘴就咬。
百裡九吃痛,腳下加快,幾個起躍,就安然落在山腳,將懷裡的人丟進馬車裡,隔絕了外面如瀑的雨。
“你瘋了!好生生地把雨傘丟了做什麽?”諾雅埋怨著,抖抖身上的雨。
百裡九進了馬車,放下遮雨的簾,馬車裡瞬間沉悶了許多。
“不淋濕你的衣服,我怎麽好意思有脫了它的借口?”
“什麽?”諾雅抱著手臂情不自禁地向著車廂裡蜷縮了一下:“這是在山裡!你要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