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恭敬地應聲道:“是的。”
諾雅與百裡九對視一眼,百裡九撇撇嘴,無奈地點點頭,諾雅翻身下馬,捶捶酸麻的雙腿,跟隨那侍衛走到轎攆跟前,按照大楚禮節,跪在地上行了一個大禮。
車內楚卿塵低低地歎了一口氣:“見了我用得著行這樣大禮嗎?”
“禮不可廢,諾雅不敢有所逾越。”她低垂著眼簾,淡漠而又疏離地道。
楚卿塵靜默片刻,方才出聲:“上車吧。”
“二皇子有什麽吩咐就這樣說吧,諾雅自然洗耳恭聽。”
“難道,我想請你喝一杯茶也不可以嗎?”
諾雅略一沉吟:“諾雅一身風塵,又歸心似箭,隻想盡早回府。二皇子若是不嫌棄的話,可以移駕到我將軍府,讓我略盡地主之誼。”
竟敢當街落二皇子的面子,拒絕他的邀請,可見二人的確交情不淺。周圍有圍觀的百姓,忍不住都有些竊竊私語。
車簾一掀,一隻白玉一樣的手伸出來,將手中一盞殘茶徐徐倒在一旁地上。那茶仍舊還冒著蒸騰熱氣,在這樣的三伏天氣裡,令人感覺渾身都是黏膩的。
“進來!”楚卿塵加重了語氣,不容置疑。
諾雅回頭望了一眼百裡九,上前撩開車簾,一股沁涼的風迎面撲過來,令她頓時精神一震,格外暢快。
車內鋪設極其奢華,中間一方茶台,香氣嫋嫋,楚卿塵依舊一襲出塵白衣,正盤膝而坐,見她進來,抬起眼,在她風塵仆仆的臉上逡巡片刻,方才繼續低下頭,將手邊一盞白玉茶盞放在諾雅跟前,混合著嫋嫋茶香的,還有一股清甜的花香味道。
“全都退後三尺。”楚卿塵沉聲吩咐道。
外面禦林軍傳令,依言照做,遠離了馬車三尺距離。
“裡面加了烘乾的花瓣,你嘗嘗合不合口味。”
諾雅行了一天路,口中委實焦渴,將茶盞端起來一飲而盡。茶水有些燙,她也顧不得了:“我不懂這些風雅的東西,更不會品,茶對於我而言,都是一樣的味道。”
說完向著楚卿塵又伸出手去:“不過蠻解渴的。”
楚卿塵淡然一笑,將自己面前的杯子遞給她:“這一盞稍微涼一些。”
諾雅並不接,指指茶壺:“杯水車薪,你乾脆將那一壺茶都賞給了我吧?天氣酷暑,阿九在外面定然也是渴了。”
楚卿塵握著茶壺的手一僵,然後自顧將諾雅面前的茶盞斟滿:“我手中的東西舍不得拱手讓人,進了城門就有涼茶攤。”
他的話一語雙關,諾雅怎會不明白?
“他好歹也是為了你的江山才這樣心急火燎地趕回來,半路上茶都沒有時間喝一口,你竟然這般小氣。”諾雅故意輕松調侃,化解兩人之間的尷尬。
“我可以論功行賞,可以賞賜他金銀珠寶,唯獨,我手中的這盞茶不可以。”
楚卿塵雙目灼灼,緊盯著諾雅的臉,說得斬釘截鐵。
“那二皇子若是沒有什麽要緊事情的話,就請您放行吧,我們也好早些回府喝自家的茶去。您的茶我無福消受,無異於牛嚼牡丹。”
“諾雅,你非要對我這樣疏離嗎?”
楚卿塵握著茶盞的手忍不住一抖,茶水蕩漾,清亮的茶湯裡漂浮著幾枚雪白的茉莉花瓣,香氣肆意。
諾雅手腕一翻,摸出兩塊手指大小的磁石來,放在他面前的茶台之上。那是她從閣主的百寶囊裡翻找出來的,順手塞進袖子裡,打算帶回京送給桔梗消遣。
她將其中一塊磁石反轉至背面,另一枚立即被排斥開,無法靠近。
“你我就像是這兩塊磁石相同的兩端,中間始終隔了難以逾越的距離,若是你執意靠近,我便只能後退,這是本心。”
“可是,只要你一個回身,我們就可以在一起,密不可分。”楚卿塵執拗地道。
“二皇子若是執意如此的話,諾雅也無話可說。該說的,勸的,我全都盡力了,言盡於此。”諾雅淡然道:“從此以後,你是君,我是臣,不會再有其他的關聯。”
“你的意思是說,朋友也不會是,以往的情誼也不會再有了,是嗎?”楚卿塵緊抿著唇,目光如炬。
諾雅斬釘截鐵地點頭:“十分感謝二皇子以前對諾雅的關照,我想,如今諾雅為你,為了大楚江山所做的,應該已經還清了吧?”
“還不清!一輩子也還不清!我楚卿塵是在用自己的性命去喜歡你,這份心意豈是你三言兩語就可以推卸個乾乾淨淨的!”
諾雅的臉瞬間冷了下來,籠罩了一層寒霜,拒人千裡的淡漠:“二皇子若是這樣說的話,今日我們也就沒有什麽好談的了。我夫君還在車外等我,你覺得此時此地,面對著對你忠心耿耿的臣子,你情深意重的弟兄,說出這樣荒唐的話來究竟是否合宜?”
言罷,諾雅氣衝衝地撩開車簾,轉身就走。
車外禦林軍上前,攔住了她的去路。
諾雅猛然轉身,難以置信地質問:“楚卿塵,你這是什麽意思?!”
騎在馬上的百裡九也是面色一變。
“我還沒有說你可以離開。”車廂裡的楚卿塵語調也驟然冷下來。
“不可以離開?”諾雅一聲冷笑:“你想讓我陪你多久?一個時辰?還是一天?還是一年?”
“若是我說,一輩子呢?”楚卿塵一字一句道。
一石激起千層浪,楚卿塵竟公然說出這樣的話來,難道是要孤注一擲了嗎?
馬上的百裡九飛身而起,猶如驚鴻一般,越過禦林軍,落在諾雅跟前,並肩而立,直呼其名道:“楚卿塵,你不覺得,你這樣說話有失自己的身份?諾雅是我的妻子,你今日竟然當著我的面,公然說出這樣不合體統的話來?你不覺得會寒了別人的心?”
“可是我記得,諾雅在你當初迎娶秦寵兒為妻的時候,就一怒之下與你和離了。如今,她不是你的妻子。你若是說她是你的人,拿出婚書憑證來就好。”
百裡九啞口無言,當初他只是納妾,哪裡有什麽正式婚書?更何況他早就將諾雅的賣身契焚毀了,如今哪裡拿得出來?
他牽起諾雅的手,環視周圍一圈,朗聲道:“她慕容諾是我百裡九的妻子,此生也只能是冠我百裡家的姓氏,此事整個大楚人盡皆知,還需要什麽證明嗎?你若是仍舊不肯死心的話,我現在就回府,風風光光地重新迎娶諾兒做我百裡九白首偕老的結發妻子。”
楚卿塵冷冷一笑:“若是我說,我不同意呢?你不要忘了,你是大楚少將軍,又貴為九皇子,你的婚事不是你自己可以做主的。”
百裡九一愣,望著楚卿塵的馬車,眯了眼睛,眸光閃爍,片刻後方才沉聲道:“那我今日就辭去你大楚少將軍的位子,將京城四路守衛軍以及京城巡城侍衛的兵權全部交還。從此以後,我只是百裡九,這樣,你就無話可說了吧?”
圍觀的人群不禁一陣嘩然,頓時猶如燒開了鍋,全部沸騰起來。
京中人都道百裡九膏粱紈絝,不堪大用,尤其是前些時日,百裡九為了尋找諾雅,將京城折騰得雞飛狗跳,百姓也有怨聲載道。但是百裡府的威名對於大楚百姓而言,本身就是一顆定心丸,根深蒂固。在他們的心裡,百裡府在,大楚在,百姓們就可以安居樂業,沒有內憂外患,大楚的半壁江山都是百裡府給撐起來的。
若是他交卸出了兵權,那就意味著,在老將軍垂垂老矣之時,大楚的兵權就要全部易主,盡歸他人了。他們不想,也不相信其他人,任何人。尤其是最近,百裡九屢建奇功,更加令大楚的百姓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鋒芒畢露的百裡九。
車廂裡沉默片刻,然後楚卿塵撩開了車簾,探出半截身子,一指諾雅,冷聲質問百裡九:“你的意思是說,為了她,你甘願拋棄所有的權勢,還有對大楚子民的責任,做一個平民?”
“不錯!”百裡九語氣鏗鏘,帶著不容置疑:“家國天下,首先,我百裡九作為一個男人,最先擔負的責任是對家的責任,不能安家如何定邦?她慕容諾才是我最大的責任!”
諾雅偷偷地拽拽他的衣袖。
“我意已決,你不用勸我!”百裡九蹙眉,大義凜然地道。
諾雅踮起腳尖,湊到他的耳朵跟前,小聲嘀咕道:“我不是要勸你,而是拜托你,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不要拉我做墊背的,別人會罵我紅顏禍水。”
百裡九滿腔的衝冠一怒為紅顏的豪情壯志在那一刻瞬間就消散了一個無影無蹤,低頭道:“有一個強大的老婆做後盾,我自然不用再去賣命了,以後我跟你混,咱倆做一對絕代雙嬌。”
“吃軟飯的男人不可靠。”諾雅撇撇嘴。
“我牙口好,不喜歡吃太軟的,但是也想嘗嘗新鮮。”
楚卿塵就那樣一手掀著車簾,看著諾雅與百裡九竊竊私語,眉開眼笑,終究是心裡越來越不是滋味,眼睛裡的火焰逐漸升騰起來,放下車簾,冷聲吩咐風馳道:“傳下旨意,自今日起,撤銷百裡九一切官職以及軍權,交由右將軍費翎臣暫代京城護衛軍統領一職,左將軍孫石進暫代京城巡城侍衛統領一職。”
又是一片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