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洞窟裡的溫度一再降低，君曉陌堆積在洞窟中心的乾草堆快要燃盡了，只剩下點點的火星在漆黑的灰燼中躍動，發出暗紅色的光芒。

  躺在篝火邊的葉修文動了動手臂，緩緩地睜開了雙眼。

  “唔……”葉修文抬起疲乏無力的手，揉了揉額頭。這一個動作牽引到了他肩膀上的傷口，引來了一陣疼痛。葉修文這才發現，洞窟裡有著濃重的血腥味，而他身上的白衣也像是被浸泡在黑血中一樣，被乾涸的血跡一大片一大片地佔據著，看起來觸目驚心。

  徹底昏迷前的一幕幕在葉修文腦海裡閃過，最後定格於一個溫暖的懷抱，以及肩膀上柔軟的觸感。

  是的，在君曉陌為葉修文吸出體內的毒血時，葉修文並沒有完全失去神智，半昏迷半醒間，君曉陌的所做的一切都緩緩地刻進了他的記憶裡。盡管當時的他還無法判斷出來君曉陌做了什麽，但看到身上那看起來嚴重，但實際上已經沒什麽大礙的傷勢，他又怎麽會猜不出來對方在自己半昏迷期間做了什麽事情？

  葉修文目光複雜地投向了躺在一邊的“姚陌”，沒想到對方會為自己做到這種地步。

  很快，他就發現“姚陌”的情況似乎有點不對勁，身形單薄的“少年”眉頭緊蹙地蜷縮在篝火的另一邊，嘴角有著一絲暗紅色的血跡，整個人無助地團成了一團，緊閉著雙眼在那裡瑟瑟發抖著。

  “姚陌！”葉修文急忙撐坐了起來，身體的虛弱讓他還是有點吃力，但他顧不上那麽多，匆匆地來到了“姚陌”的身邊，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再低喚了一聲，“小陌？”

  君曉陌為葉修文吸了毒血，盡管大部分都吐了出去，卻還是有一小部分不可避免地被吞咽了進去。青雲蟒的毒素在這種情況下相當於被稀釋了很多，其實並沒有什麽大礙了，但也還是得疼上一天半天。現在正是毒素發作的時候，再加上洞窟裡的溫度太低，裡外都難受的情況下，君曉陌的身體自然有點吃不消。

  更何況，她還發著燒。

  “吱吱！”小團鼠發現葉修文醒過來了，飛快地跑到了洞窟一邊的乾草堆上，在上面蹦了蹦，“吱吱吱”地叫喚了好幾聲。

  葉修文明白過來小團子的意思，他往乾草堆那邊走去，抱了一大團的乾草回來，堆在了早已燃燒殆盡的乾草灰燼上，再次點燃了一把篝火。

  熊熊的火光燃燒了起來，瞬間照亮了整個洞窟。君曉陌在半睡半醒中感覺到了溫暖，不由得往篝火那邊湊了過去。

  但她靠得實在是太近了，連頭髮都要觸碰到了火星上。葉修文趕緊走過去，把君曉陌抱離了火堆。遠離了火堆溫暖的君曉陌眉頭皺得更緊了，不安地掙扎了起來。

  “再忍忍，很快就不冷了。”葉修文拍撫了一下君曉陌安慰道。然後飛快地從儲物戒裡拿出了一張厚實的被子，把君曉陌結結實實地包裹了起來，只露出了一個秀氣的小腦袋。

  君曉陌之前也給葉修文蓋了一張被子，但那張被子被葉修文身上的血液給浸濕了，再蓋在君曉陌的身上的話，肯定會很冷，所以葉修文拿出了新被子給君曉陌蓋上去。

  “冷……”君曉陌難受地低喃了一聲。葉修文沒辦法，只能把她抱得更緊了，希望用這種方式讓她暖和點。

  “吱吱……”小團子目光黯然地看了一眼君曉陌，再低頭瞥了一眼自己的小爪子小身子，最後轉過身子，不再看向這邊。

  君曉陌的牙齒還在小小地打顫，但比起剛剛已經好很多了。她的睫毛微微地顫抖著，即便是在沉睡和昏迷中，也還是顯得很不安。

  事實上，她在做夢，做著一個個血色的噩夢，前世的夢魘在她脆弱的時候又一次性地在她的潛意識裡爆發，讓她避無可避地深陷在了這一連串的記憶之中。

  “師……師兄……對不起……”君曉陌痛苦地低吟了一聲，眼角滲出了點點的淚水。

  這點點的水光在黑暗之中很不明顯，葉修文沒看到“姚陌”的淚水，卻聽到了“他”的低吟。

  師兄？“姚陌”不是說，他只是散修，沒有進入門派嗎？為什麽會有一位“師兄”？

  葉修文心中的疑惑也只是一閃而逝，並沒有深究。

  但隨即，君曉陌再次無意識地發出了一聲低喚，像是帶上了一絲啜泣，有著小小的鼻音：“葉師兄……對不起……”

  葉修文的身體猛然一僵，微微發愣地低頭看向了“姚陌”。

  此時，“姚陌”的頭還埋在他的懷裡，只露出了一個小小的後腦杓。“少年”墨色的發絲鋪灑了開來，看起來就像是黑色的綢緞一般柔軟。

  葉修文直到現在才發現，“姚陌”不僅行為舉止和小師妹很像，就連身形背影也是像了個十成十。

  如果“姚陌”和小師妹站在一起，梳著一樣的頭髮背對著自己，葉修文真沒把握能夠分清他們兩個。

  葉修文的心跳飛快地躍動了兩下，又緩緩地平和了下來。

  這可能嗎？葉修文自嘲地一笑，覺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他怎麽會以為“姚陌”就是君曉陌？要知道，小師妹以前隻修煉過練氣期的火系術法，哪有接觸過什麽陣術、傀儡、符籙之類的東西？更不用說把它們靈活地運用起來對付柯辛文了。

  葉修文的眼神暗了暗，把“姚陌”繼續抱緊在了懷裡，而眼神卻看向了洞窟的上方……在那裡，有一個洞窟的入口直通著外面，狹窄而陰暗，外面的星光透不進來，裡面的情形也送不出去。

  葉修文的眼神變得深遠而悠長，此時此刻，沒有人能看出來這個凜天峰的首座弟子究竟在想些什麽。

  另一邊，由於君曉陌和葉修文好幾個時辰都沒有返回營地，旭陽宗的弟子們隻好分頭去找尋了一遍他們的去向——“姚陌”的死活他們不會怎麽在意，但葉修文畢竟是旭陽宗凜天峰峰主的首座弟子，把他給弄丟了可是一件大事。

  至少，生要見人死要見屍，這群人總得給凜天峰一個交代的。

  然而，搜了大半天，別說人影，連衣角也沒搜到，只看到一頭巨大的野豬躺在那裡，身上的痕跡看起來很像是葉修文的風刃給留下來的。

  “奇怪，葉師兄為什麽殺了這頭野豬卻沒有帶走？他和姚陌跑哪去了？”其中一名弟子困惑地說道。

  “誰知道呢，我覺得葉師兄總是神出鬼沒的。”另一名弟子微露不滿地說道。他覺得葉修文總是和他們大部分人的意見不一樣，就像在對待“姚陌”這件事上，明明他們才是同一個宗門的人，而葉修文偏偏要胳膊肘往外拐，和那個來歷不明的“姚陌”混在一起。

  難道葉師兄忘了那個“姚陌”曾給旭陽宗多麽大的羞辱了嗎？！可見宗門養出了一頭白眼狼。

  柯辛文看著現場遺留下來的，分不清是葉修文還是其他動物的血跡，眼神閃了閃，唇角也不易察覺地勾了勾。

  哪怕他很可能會因為誤殺了“姚陌”而被秦凌宇訓斥又怎樣？能夠殺掉心裡最恨的兩個人，他就感到一陣地快意。

  即使秦凌宇會因此而懲罰自己，他也認了！柯辛文得意地想道，然而，想到秦凌宇對自己的控制，他的內心又湧起了一股不忿。

  呵，等他想到辦法擺脫秦凌宇的控制，他一定要讓對方好看！

  秦凌宇也跟在眾人的身邊，一言不發地搜尋著葉修文和“姚陌”的下落。說實話，他其實並不怎麽介意“姚陌”被殺，反正他想要奪取的也只是“姚陌”儲物戒指裡面的東西而已。但奪取的前提是找到“姚陌”的所在，如果“姚陌”是被靈獸給吃得一乾二淨，他還跑哪裡找那個小小的戒指去？

  因此，無論出於什麽原因，他都會帶著旭陽宗的弟子們在這座樹林子裡搜上幾圈。

  “秦師兄，天色不早了，我們還要繼續搜嗎？”旭陽宗的其中一名弟子氣喘籲籲地問道。

  他們為了找尋葉修文和“姚陌”，可是在這座林子裡搜了整整大半天了。本來趕了好幾天的路，今天停下來是想要修整一下的，沒想到卻被葉修文的失蹤給攪和了。

  這群人裡，好幾個弟子的臉色都不大好，對葉修文和“姚陌”兩個人充滿了怨氣。

  “算了，我們回去吧。”秦凌宇吩咐道，“明天再等一天，實在等不到人我們就離開。”

  ——雖然很想得到“姚陌”手裡的儲物戒，但宗門的任務更加重要，耽擱了太久的話，宗門任務很可能就難以完成了，這顯然是得不償失的。

  更何況，再等一天，倘若葉修文和“姚陌”還是沒回來的話，說不定也就真的葬身於野獸的腹中了。

  其他人松了一口氣，跟隨著秦凌宇和柯辛文，按著原路返回營地了。

  

  一個安然無事的夜晚悄然地過去了，天邊的晨曦照亮了整個大地，也透進了這片茂密的樹林子裡。

  葉修文和君曉陌仍留在了洞窟中，雖然看不到陽光普照大地的情景，但也是可以大致地算出現在的時辰的。

  君曉陌終於熬過了痛冷交替的一個夜晚，身體也漸漸地回暖了。葉修文把她裹得太密實，身體不再發寒發冷後，君曉陌迷迷糊糊地感到有點悶熱，便從被子裡抽出了兩個細長的手臂，一把環住了葉修文精壯結實的腰部，在他的懷裡蹭了蹭。

  葉修文：“……”

  不知道為什麽，在冒出過一次“姚陌很有可能是君曉陌”的念頭後，他覺得和“姚陌”的親近就變得尷尬了起來。哪怕他一再地告誡自己，“姚陌”不可能是君曉陌，但兩人在細節上的相似點還是會讓葉修文剛剛做好的心理建設一次次地敗了下來。

  就像現在，“少年”毛絨絨的後腦杓正對著自己，臉頰埋在他的懷裡，像是一個依戀的小獸一樣。

  在這種看不到正臉的情況下，葉修文總是會產生此時懷裡的人不是別人，恰好就是君曉陌的“錯覺”。

  葉修文閉了閉眼，再次把這種不切實際的“錯覺”從心裡剔除了出去。

  但有時候，懷疑的夾子一旦被打開，就很難能收得起來了，葉修文遲早會在“姚陌”的身上發現與君曉陌更多的相似之處。

  “唔……”君曉陌在葉修文的懷裡低吟了一聲，動了動。葉修文低下頭，看向了君曉陌，恰在此時，君曉陌的眼睫也動了動。

  緩緩地，君曉陌睜開了雙眼。

  君曉陌神色迷蒙地看著眼前那片沾了血跡的白衣，然後順著白衣，往上看了過去，先是胸膛，後是脖頸，最後，對上了一雙深邃的眼睛。

  那個……現在是什麽情況？君曉陌初醒來時遲鈍的腦子一個激靈，再度卡了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