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終究還是小啊,不過虛齡十一歲的小姑娘,便是再心思空靈細膩,又怎比得上成年皇子的“老奸巨猾”去?
她便有些愣著了,歪著頭看他。
顒琰便又笑了,心下的愉快漸次升高,竟然那樣輕易,就蓋過了那一直埋著他心緒的煩亂去。
原來所謂“解語花”,並非指望著有花來“解語”,其實只要看到她,他自己心上的煩惱自己就去了,便不管她說什麽,都能將他的煩惱給解開了去了。
不在巧言令色,全只要——是她就好。
這種心緒,從小看著皇阿瑪與額涅之間的種種,他年少時未曾明白;又或者說,自己未曾遇見,故此從未參透。
他也是猝不及防,從未想到竟然在此時,對著一個這樣小的女孩兒,竟然生出了這樣的感觸。
真是……難道冥冥之中,就是因為她與額涅相似;又或者說,就仿佛是額涅派了她來,代替額涅,陪伴在他身邊,是麽?
他歪頭,再定定看她一眼,“快點長大,聽見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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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阿哥說這話的時候,廿廿正在走過內右門。
她虛齡才十一歲,對於她來說,宮內的門檻還有些高。
況且下雪,雪片子鋪在高高的門檻上,邁過去便格外滑。
她正小心翼翼,卻冷不防十五阿哥在頭頂又說這麽一句,她一個分神,險些被門檻給絆倒了。
多虧身邊的他手疾眼快,一把將她給撈著,不怪她在宮中無禮,反倒無聲地笑了起來。
她惶恐失措,抬頭看一眼他,只見宮牆高聳,天色幽藍,而他,滿面含笑。
這個畫面,她未來的一生,記了很久很久。
還有他說,“……你啊,連這摔門檻,竟都一模一樣。”
他的大壽溫暖而有力,拎著她,堅定地,卻又小心著,並未掐疼了她去。
她心下跳得厲害,彼時的她以為是害怕,又或者是實在聽不懂十五阿哥在說什麽,才會那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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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內長街,他一直將她送到長街開向翊坤宮的門口,站住,這才松開手去。
她這才意識到,他竟這般若扶若拎地,一路裹挾了她這樣久。
這一瞬才又忽然明白,因為方才那樣近,所以她幾乎頭頂被完全罩入了大傘之下,再沒有雪片子落在她頭上、身上。
而他身上汩汩的暖,如溫暖的泉,融開了她周身的積雪去。
他面對著她站定,卻並不急著叫去。
他隻眯眼垂眸凝視著她,“……那日看完你從樹上掉下來,回去之後,我心裡一直不樂呵。”
“嗯?”她一時沒回過神來,不知道十五阿哥怎麽忽然說起這個。
他卻不肯停下這個問題,接著又問她,“你知道,我是為何不樂呵麽?”
廿廿的心又跳得激烈起來。
這世上最難猜的是天子的心,接下來就是皇子們的心了吧?她怎麽有膽子自以為能猜得中這位十五阿哥的心思去呢?
她便趕緊蹲禮,“奴才愚鈍……”
他卻笑了,“你還愚鈍?我就沒看見過你這個年紀的女孩兒,還有超得過你去的。”
廿廿便又怔住。
十五阿哥……今兒這是怎麽了?
他的誇讚來得叫她毫無防備,她甚至不知從何說起,知道理應謝恩,可又不知該因何事而論。
她便隻好惶恐地又要行禮。
他卻笑了,又伸手撈住她去。
對,“撈住”,就是“撈住”。她真是太小了,在他面前,就像一片葉、一條魚,而他就坐在水岸,只要他想,都不需要魚鉤,只需伸手這樣一撈,她就無處遁形了。
“好了,別謝恩了,此處又沒有旁人,哪兒來的那麽多虛禮?”
他的眼深濃如夜色,湊近了凝視著她的眼睛,“……還有,不許怕我。別再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記住了沒有?”
她就像柔弱的小兔子,她這樣看他,他就覺著自己變成了什麽大怪獸。
盡管……他知道自己未存善念,對她;可是他也不希望她怕他呀。
廿廿小心地垂下眼簾去。
她的睫毛好長,漆黑卷翹,偏有幾點雪花淘氣,飛身而來,撲落在其上。
她眼簾輕顫,那幾點雪沫子就也跟著在上頭蹦跳。
他的心跳得異樣,終是忍不住伸出手去,將那幾點雪沫子給彈走。
他不知怎地,要極深極深地吸一大口氣,才松開手去,“……好了,快進去吧。”
她還是小啊,完全不知道如何應付此時的情形。他方才那樣,又叫她害怕了吧?況且天冷,她一張小臉兒已經白到快沒有血色了呢。
他太急了,真是,怎可如此~~
怨隻怨,額涅派她來得太早;而皇阿瑪又冥冥之中與額涅太過心意相通,這便這樣早就將她選入宮來。
旁的女孩兒,最早也要十三歲入宮,而她,進宮之時還不滿七周歲。
真是,對他來說,真是生生的煎熬。
他便又深吸一口氣,垂首,凝眸於她。
他一個二十多歲的成年皇子,這一刻尚且覺著煎熬,那她呢,這樣小的一個女孩子,又該有多少的迷惘、惶恐和不安去?
真是的,是他不該。
他便笑了,忽地伸手,在她鼻梁上輕刮了一記。
她又慌亂了一下,他便笑,解釋道,“有雪……”
對於小女孩兒來說,仿佛這個理由還是可以接受的,她便顯然仿佛松了一口氣,趕緊行禮,“奴才謝十五阿哥。”
他翹了翹腳尖兒,含笑道,“我方才與你說的那些話呢……能聽得懂的,便記著,放在心裡。我卻不用你回我什麽,隻消你記著就好了。”
“至於你聽不懂的那些……嗯,就忘了吧,隻當我沒說過,也省得擾著你心煩了去。”
她又有一點子慌,抬眸望他。
他便笑,“別擔心,是我叫你忘了的。就算你忘了,我也不生你的氣就是。”
他又換另外一隻腳翹了翹腳尖,“……反正,以後我還會再跟你說的。你忘了也不要緊,等你長大了,我再告訴你唄!”
或許是從未想到過這樣一位年長的皇子,竟然也會在雪地裡翹腳尖的孩子氣;又或者,她是聽他說不怪罪,這才心下松了一口氣的緣故吧——總之,她忍不住笑了。
梨渦輕綻。
晨光也隨之亮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