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落前世接觸過的術士,都是和她一樣的普通人。
術法的高超,也只是敏銳程度不一,沒有超過合理的范疇。
哪怕是陸落的太師父,享譽海外玄學大師,也才活了九十八歲壽終正寢。
古老的玄學,在陸落看來是神話。
當她這個肉體凡胎的平常人,遇到了柏兮那種被西域百姓奉神的術士,陸落就連他的一根手指頭也不及了。
她不是大夫,所以無能為力看著倚竹變得癡傻狂躁。
“五娘,我讓太醫再給倚竹用些安寧的藥,讓她昏睡過去,你再慢慢治她。”顏浧輕輕摟著陸落。
他身上,傳來清淡的桂花香。
陸落一個激靈,下意識推開了他。
“你身上用了什麽香料?”陸落問顏浧。
陸落覺得不對勁,一切都不對勁。
不應該是這樣的。
陸落遇到的每個人,他們身上都有桂花的清香。
這是不是夢境?
若是夢境,也未免真實得太過分了;可萬一不是夢境,只是柏兮篡改了她的嗅覺,讓她誤以為是夢境呢?
陸落不能放棄倚竹!
想到這幾年的陪伴,想到倚竹對她的幫助,陸落的淚意情不自禁湧上來。
“你、你別哭啊。”顏浧著急,“我沒有用過香料,我一老爺們,用什麽香料?”
他的回答,合情合理。
陸落睜大了眼睛看他,試圖看出他到底有什麽不同。
她甚至伸手掐自己。
顏浧急忙捉住了她的手:“五娘!”
疼是真實的。
“我要救倚竹!”陸落道。
陸落轉身,把去師父給她的《六儀籍志》找出來。
這本書她至今沒有讀懂。
陸落依照書上的解釋,發現有一個玄襄陣,能“消無妄災孽。度難人脫苦,修無盡壽命”。
“玄襄陣?孫子兵法裡也有一個玄襄陣,卻和這個不太一樣。”陸落想。
《六儀籍志》裡,越是簡單的陣法,越是深奧難懂;能讀懂的陣法,則需要數不盡的法器。
這個玄襄陣就是後者。布陣需要無數的法器。
玄襄陣一共八個大方向,每個大方向要布八個中陣;每個中陣,需要八個小陣;每個小陣,需要八件以上的法器。
整個玄襄陣布置下來,要四千零九十六樣法器!
陸落身上,總共都沒有超過一百件的法器。
她要試一試!
陸落對眾人道:“去替我買小葫蘆配飾,不管是玉器製的。還是銅的,一共要四千零九十六件。”
聞氏吃驚,問陸落為何要這麽多。
陸落說她要布陣。
聞氏沒有再說什麽,拿錢給了陸落,讓陸落分派給下人。
下人們果然去買了。
一時間。根本買不到這麽多。
陸家給倚竹的飯菜裡,全部下了安神的藥,讓她昏昏沉沉的。哪怕是在睡夢中,倚竹也在不停的尖叫。嚇得半死。
倚竹被嚇醒,再被藥昏。如此幾天,她就瘦得皮包骨頭。
陸落想到自己的魯莽,是她授意倚竹去殺柏兮的,才被柏兮報復。她就難過得喘不過來氣。
她要彌補這個錯誤。
陸落把外院的小書房收拾出來,嘶啞著聲音,對所有的小廝們道:“誰也不許靠近,不許打擾!”
說罷,她就在把小書房布陣。
陸落在小書房裡布了個凝聚天地靈氣的陣法。
為了讓陣法更加有效,陸落把顏浧送給她的古玉,全部擺上了。
而後,她自己坐在陣眼,開始用朱砂畫符咒。
陸落準備畫四千零九十六張。
這個小書房,即將被天地稀薄的靈氣充盈,這樣陸落畫出來的符咒會更有效果。她將這些符咒,全部貼在葫蘆上,再用葫蘆擺個“玄襄陣”。
兵法上的玄襄陣,和術法上的有異曲同工之效。
“你冷不冷?”守在門外的小廝,悄聲問另一個。
“是有點......”另一個小廝搓著胳膊。
青天白日的,驕陽也格外明亮,無風,可兩個小廝冷颼颼的。
每個人的周身,都有陰陽二氣。
陸落用陣法,抽走了四周的陽氣,用來滋養她的符咒,剩下都是陰氣。
陰氣越重,人越是感覺陰沉冰涼。
小廝搓著胳膊,心裡惶然。不過,他們也不想逃走,而是忠心耿耿守著。
“倚竹是不是真的遇鬼了?”小廝們轉移注意力,悄聲聊天。
“好像是,看樣子是活不成。”
“姑娘術法那麽高超,怎麽可能救不了倚竹姐姐?”
陸落在屋子裡,能聽到他們的聊天。
倏然,陸落抬頭,她很訝然看了眼門口。
對啊,她為何能聽到他們聊天?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很快就被陸落斂去,因為她需要畫符咒。
忙了十八個時辰,將近一天一夜,陸落才將符咒畫好。
等陸落從小書房出來,她聞到了桂花濃鬱的香氣,比以往更濃。
院子裡的樹木,好似枯萎了,奄奄的低垂了葉子。
兩個小廝也無精打采,坐在地上。
陸落喊他們:“把符咒抱起來,跟著我進內院去。”
兩個小廝爬起來,道是。
他們身上,也有桂花香。
內院已經準備了四千多個葫蘆,堆在東廂房,滿滿一炕。
“五娘,婢子幫您吧。”碧雲道。
陸落見碧雲身上也有桂花香,不太想讓她幫忙,道:“你先出去,我要親自貼!”
她將葫蘆一個個貼上了符咒,忙到了黃昏。
陸落也顧不上吃喝。
等忙完了這些,已經是深夜了。
陸落連夜再用羅盤校準方位,把葫蘆一個個掛上,布了個玄襄陣。
整個陣法極其繁瑣,陸落從半夜,一直忙到了次日巳正。
中途,她喝了兩次水,沒有吃任何東西。
她一點胃口也沒有。
等把所有的陣法布好,已經過去了三天,陸落整整兩天沒有闔眼,沒有吃飯。
她觀察氣流的轉向,觀察飛星。
家裡人都不敢勸陸落。
玄襄陣的作用,讓倚竹不再沉睡。她開始嘶吼,哭啼,似鬼魅嗚咽。
倚竹痛苦萬分,拉得鐵鏈嘩啦啦作響,一刻也不停。
倏然,坤位的葫蘆裂開了。
接著,四周所有的葫蘆,發出劈裡啪啦的脆響,一個個炸裂。
沒有外力的催動,風水陣自己毀了。
陸落震驚,想要再去補救。
這個法陣不對勁。
“落兒!”聞氏緊緊抱住了陸落,“落兒,讓倚竹走吧,不要再勉強了!”
家裡的下人,死死拉住了陸落。
陸落三天沒吃飯、沒睡覺,手腳發軟,被兩個強壯的丫鬟壓住,毫無反抗之力。
聞氏逼陸落吃稀飯。
陸落的陣法,忙碌了三天,卻在半個時辰內,所有的葫蘆全裂開了,毀得一乾二淨。
她沒有掌握到陣法的精髓。
倚竹痛苦了一整天,最終耗盡了全部的精力,活活被嚇死了。
她的身子先軟了,而後慢慢變硬,最後又軟了。
陸落在倚竹入殮之前,抱住了她。而後,陸落聞到了桂花香。
她的眼淚,大顆大顆滾落:“倚竹......”
她的心,一下下的縮著,似被一隻手緊緊抓住,要捏碎。
隨著模糊的視線,陸落看到了白光。
白光很濃鬱,很刺眼,而且越來越亮,她下意識用袖子擋住了眼睛。
而後,陸落緩緩睜開眼,有斑駁的樹影落在她的臉上。
透過濃密的繁枝,她看到了嫩黃色的桂花,芳香馥鬱。細碎的花蕊,綴了滿枝,也落了陸落滿身。
茂密枝葉的上頭,是明晃晃的日頭。
還是上午。
陸落愣了一瞬,才知道自己半躺在桂花樹下,她猛然站了起來。
柏兮坐在不遠處的門檻上,無所事事翻看陸落的羅盤;西邊的牆角,倚竹和方八娘並肩躺著,昏沉了過去。
陸落做了個夢。
她在柏兮符咒的指引之下,做了個漫長又真實的夢。
失而復得的欣喜,幾乎令她失態。她衝過來,蹲在倚竹身邊。
倚竹睡著了,表情安寧,發現輕微而均勻的呼吸聲。
倚竹的手,沒有露出白骨,仍是細嫩軟滑。
陸落輕輕推她的肩膀:“倚竹,倚竹.......”
話說出口,陸落倏然就濕了眼眶。
她再也忍不住哭了。
“姑娘,要吃飯了嗎?”倚竹半晌才醒過來,茫然問道。
陸落破涕為笑,笑著又哭了,一把抱住了倚竹。
倚竹糊裡糊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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