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長寧又走了。
石庭仍是問:“他去哪裡了?”
“有事。”陸落回答。
“什麽事?”石庭不解。
陸落默然。
“你沒問啊。”石庭道,“他這兩天好像不高興。”
“他什麽時候高興過?”陸落答,“那是你師父,不是你兒子,沒必要事事操心他。”
石庭失笑,而後果然不再問了。
吃過早飯,石庭也出門了,他還在找薛瀾,至今不知其蹤跡。
陸落還在等桑林珠的消息。
她相信桑林珠,心裡卻總有一塊石頭。
水長寧今年有一場浩劫,他這樣出門,陸落也擔心他,卻又不能說。
要是陸落有浩劫,大概是盡人事聽天命,誰天天在耳邊提醒的話,也是夠煩的。
陸落隻得陪著她叔公,暫時轉移注意力。
他們在前院、後院散步,滿地的嫩黃木樨碎蕊,院子裡飄滿了清香,陸落甚至摘下一支,別在自己的鬢角上。
“叔公,我聽說昨兒宮裡又來人看望您了。”陸落略有所指。
聞樂喜笑了笑。
他明白陸落的通透。
“再看些日子,他們就不想看了。”聞樂喜笑道。
聞樂喜打算拖下去。
陸落想起當初自己離京時,叔公那時候就萌生退意。
他是景耀三年回京的,是太后招他回來的,太后最信任他。
而他跟小皇帝,則沒有太多的相伴之情。
“叔公,我在湖州府幫您置辦好了宅子,就在我爹娘的院子旁邊。都是用山水樹木修葺的院落,景致最好。”陸落道,“您那時候怎麽沒去?”
聞樂喜就歎了口氣。
“那時候陛下初懂事,比一般人家的小孩子成熟睿智,不甘心朝臣拿捏他,就連我,他也是提防著。
我實在不忍心辜負太后和先帝,又擔心過猶不及,那時候就跟太后和陛下提過多次,說想回湖州府,聚天倫之樂。
當時陛下是松口了,可見他也想我早些離開,司禮監掌印太監換成他自己的心腹,他已經有了人選。
可那一年,朝廷出了些事,皇帝器重的兩位大臣,最後都犯了大事,被聶家和顏家揪出來。
就連陛下信任的內侍,暗地裡也和聶家親近。陛下心灰意冷,知曉朝中局勢比他想象中更加複雜,從此不敢輕舉妄動。
他複又想起我,唯我不與朝臣來往勾結,是能信得過,我再三請辭,他也不讓走。”
陸落沉默聽著。
叔公是景耀三年進京的,在小皇帝眼底,他是太后的人。
小皇帝有心勵精圖治,不願意被托孤老臣們束縛,在他眼裡,聞樂喜是他母親派過來看守他的。
他那時候對聞樂喜頗有微詞。
直到後來,他精心謀劃的親政被無情碾壓,他才知道,這個朝廷還輪不到他一個十三歲的孩子做主!
這種痛苦,讓他小心翼翼,同時分清了誰才是他真正的助力。
聞樂喜是他依仗。
那時候,他自然不想聞樂喜走了。
“叔公,京裡的氣候,不如江南溫暖舒適。”陸落笑道,“頤養天年,還是江南好。”
聞樂喜深以為然,點點頭:“可不是嘛。”
說罷,他又歎了口氣,跟陸落道:“落兒,在陛下和太后眼裡,我只是家仆,出再多的力,頂下半壁江山,也得不到敬重。功勞越多,下場越淒涼。”
一朝天子一朝臣,聞樂喜的前途,在先帝去世的時候,就該停歇了。
太監不是朝臣,皇帝和太后永遠不會把聞樂喜視為朋友。
等級森嚴的年代,太監哪怕再位高權重,都是下等人。這下等人還能拿蒼生的主意,別說朝臣,就是百姓也不信任他。
他是深陷泥潭。
如今,他算是在這泥潭裡拔出一條足,另一條能否拔出,全身而退,就要看他的造化。
“那您繼續‘病’著,病個一年半載的,就可以離開了。”陸落道。
聞樂喜微笑。
“咱們一塊兒回江南。”聞樂喜笑道,心中倏然有了些期盼。
陸落神色微黯。
師父臨終前說,再過三四年,天下即將大亂。
而後,要亂十年,這十年的國運不要去改,任由它亂著。
陸落十三四年都不能離京了。
她要守在這裡,守住師父的遺願,守住這蒼生。
英雄才有救國救民的抱負,而陸落一直都是個小人物,她有時候難以接受師父給的重任。
饒是如此,她也要完成。
陸落想要解釋時,二門上的小丫鬟進來了。
“何事?”陸落問。
小丫鬟道:“姑娘,成陽大長公主和小侯爺來了。”
陸落連忙站起身。
她連忙去迎接了成陽大長公主母子。
景耀七年的時候,成陽的公公去世,她丈夫繼承了爵位;兩年前,宋義山去世了,成陽和宋義山這對青梅竹馬的金童玉女,從此陰陽兩隔。
成陽的兒子則成了新的延平侯。
年輕喪夫的成陽,守著龐大的家業和年幼的兒子過活。
陸落也準備這幾天去看看她的義子。
“五娘!”成陽穿著一件玫瑰色褙子,梳著低髻,步履匆忙中衣袂翩飛、釵環搖曳,周身有光流轉。
她明豔動人,神采飛揚,沒有半分守寡的寂寥。
陸落也就放心了,她迎了上去。
“五娘,你回來多時也不告訴我,我今日才知曉!”成陽急促拉住了陸落的手。
她也看了眼陸落的銀發。
“我叔公身體不好,這幾日忙著照顧他,也沒空去拜會你。”陸落笑道。
“咱們姊妹間,這樣客氣!”成陽失笑,眼睛從陸落的銀發上挪開,不動聲色,然後拉了她的兒子。
“斜照,快見過你義母!”成陽道。
斜照今年八歲了,比一般的小孩子沉穩,長得很像宋義山,眉眼俊朗:“義母。”
然後,他又說,“義母,我娘常說您是神仙,娘親果然沒有騙我!”
陸落失笑。
成陽也微笑:“你義母是玄女下凡,她就是活神仙。要不是她啊,都沒有你的命!”
小侯爺眼睛亮晶晶的。
“陳年舊事了,不值一提。”陸落笑道,“快進去坐。”
“七年不見你了,我好些話跟你說!”成陽感歎道。
陸落何嘗不是!
——*——*——(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