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懷信的臉猙獰而扭曲,身上透露出來的,濃烈的惡意,讓人毛骨悚然,就連他親娘都忍不住退後了幾步,面上流露出一絲絲驚懼。
紅塵卻面無表情。
生在這個世上這麽多年,她早就明白了,人性中無論是善還是惡,都具有極為強大,讓人震驚的力量。
惡這種東西,一旦表露,可能就再也停不下,會讓人一步一步地,走向地獄。
白懷信如瘋魔了一般,用盡了世間最惡毒的語言咒罵孫志,那副模樣,哪裡還是個讀書人,便是隨意哪個鄉野村夫,也比他顯得有道德有修養。
天外忽然一道閃電,一聲悶雷。
雷仿佛能打到眾人的頭頂上。
白懷信的臉,在電閃雷鳴中顯得更加恐怖,雙目無神,直愣愣地盯著房間一角,卻終於停下咒罵。
紅塵冷笑:“他這個樣子,冤鬼會放過他嗎?”
白張氏渾身發抖,撲通一聲跪下,猛地磕頭,不停地磕頭,頭破血流,嘶啞著嗓子痛呼:“兒,你快跪下,跪下給孫志道歉,孫志啊,他對不起你,他對不起你,但我只有這麽一個兒子,你就看在我,我好歹還照顧過你,給你做過鞋,給你裁過衣服,給你煮過面的份上,給他一條活路,讓他好好給我們養老送終,我,我知道,這對你不公平,可是,可是我只有這一個兒子……”
她語無倫次。
房間裡卻寒氣大盛,狂風大作,好像有一種絕望和憤怒的情緒憑空蔓延。
白張氏更害怕,使勁一拉兒子,讓他跪下。
白懷信卻動也沒動,身體冷的像冰,凍得白張氏也瑟縮,但隻瑟縮了一下,她就整個撲過去抓住兒子,朝著他的臉一通痛打,一下又一下,打得他眼角崩裂,血流滿面:“你說話,快道歉,跟孫志說對不起。”
“說啊!”
眼看著兒子還是一動不動,白張氏猛地一推他,白懷信倒地不起,終於慢慢從僵硬的狀態中回過神,顫抖著讓自己的母親使勁按著跪在地上。
白張氏壓著他磕頭,用了十分的力氣,每一下都撞得鮮血噴流。
薛柏橋退後了兩步,順手還拉開紅塵,怕弄髒了她的鞋子,要是讓她的鞋子上染了血,回去可沒辦法跟林旭交代。
林旭那家夥最近越來越古怪,到讓他越發不敢招惹。
白懷信也不知道是不是回了神,半晌,不必他母親強逼,自己就當當地叩首磕頭,嘴裡嗚嗚地說著些對不起之類的話,涕淚橫流,整個人好像縮水了好多,顯得支零破碎。
妹妹!
他額頭上的鮮血在地上緩緩暈開,莫名其妙地浮現出兩個字,字體扭曲,隱隱發黑,帶著強烈到極點的憤怒。
白懷信身體僵住,咬緊了嘴唇。
白張氏一愣,連忙跪著道:“我知道,孫志你怨我兒,要不是他害了你,寶丫頭也不會丟,也不會……”
想起薛柏橋給她的資料上最後寫得東西,白張氏的臉色慘白,惶恐道,“可是,這事兒也不能全怪懷信,他不知道會這樣……”
哐當!
旁邊的書桌忽然坍塌。
桌上的筆墨紙硯,還有書架子上的書本,一齊滾落,劈頭蓋臉地打在白懷信的頭上。
地面不知怎麽回事,竟然開裂,裂了好幾道大縫隙,連房子都搖搖晃晃,眾人都站立不穩。
薛柏橋嚇了一跳,怕是地震,先扯著紅塵退出門去,這才發現外面平安無事,只是屋子裡地動山搖似的震蕩。
白懷信抱著肩膀跪坐在地上,眼睛裡一片血紅。
他想起那個只有六歲的女孩子了,忽然再次陷入瘋魔,直直地看著桌子的廢墟,如驚弓之鳥般左右躲閃:“不能怪我,是她,她抓著我的袖子,非要我帶著她找哥哥,她,她還不小心拽掉了我藏的那個印章,就是春山大家親手雕的那個印章……那印章該是我的,是我替孫志向胡遠借的錢,他才買下的東西,該是我的,本來就該是我的,我拿回來有什麽錯!”
白懷信臉上的淚痕一點點枯竭,,“那丫頭太可恨了,我一看見她……那雙眼睛,就恨不得把她撕成碎片,扒下她每一塊兒骨頭,我……”
身體一點點失去控制,倒在地上。
白懷信想起那一日的情形,他故作無事,和往常一樣去孫家,本來沒想做什麽,但看到那個女孩子破門而出,用一雙純潔的大眼睛看著他,身體纖細脆弱,滿臉都是驚惶和依賴,死死抓著他的袖子,只聽著袖子刺啦一聲碎裂,裡面還帶著自己的體溫,和孫志鮮血的印章落地!
那一瞬間,他心裡仿佛有什麽東西又裂開了一遍。
女孩子撿起印章,哭著喊著要找哥哥,他心中就一下子暴戾的不行,那麽脆弱的小姑娘,好像一伸手就能擰斷她的脖子,那還是個孩子,身上甚至帶著一點兒特別好聞的奶香。
後來發生了什麽事?
白懷信自己甚至都有些恍惚。
所有聽著他碎碎細語的人,全都如置冰窟,甚至連白張氏,一時間都完全無法做任何的反應。
竟然是他!
薛柏橋半晌才艱難地吐出幾個字:“我說他該被凌遲處死,果然沒說錯!”
把監牢裡那些見不得光的刑罰都往這人身上招呼一遍,也不見得過分。
害了人家家的男丁,害得寡母無依無靠,老無所養,妹妹失蹤,已然是大罪,現在到好,連這種畜生都做不出來的事,他也做了,比畜生都不如。
紅塵慢慢地轉身向外走。
薛柏橋緊追了一步跟上。
白張氏張了張嘴,沒有說出聲來,她已經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才好。
紅塵走到門口,歎了口氣:“就是我能救他,我也覺得他罪無可赦,還是死吧,死了也是白懷信佔便宜。”
她和薛柏橋出了房門,只聽見裡面一聲哀嚎,噗通一下,重物倒地。
隨即,白張氏嗷嗷大哭:“兒子!”
紅塵腳步不停,一抬頭,看到小芸立在院子裡,瑟瑟發抖,輕聲道:“買一籃鮮花餅。”
小芸呆呆地抬頭,好半天才應了一聲,匆匆去了廚房。
紅塵也不著急,慢慢等著她做,後面傳來的哭聲,她半點兒不在意。
熱氣騰騰的鮮花餅到了手,紅塵面上露出一抹笑意,拎著籃子走人。
“小芸,我以後還想吃你做的餅,味道不錯。”
“啊,嗯。”
白小芸重重點頭。
她決定了,以後還做生意,養花賣餅,她的花養得好,比種莊稼種的好,就養花吧,賣了餅,照顧自家爹爹,還有……娘,也要給孫志的娘親養老送終。
她知道,大哥做了錯事,不值得任何人原諒,人家也未必願意讓她這個仇人養,但對的事,總是要做的,她還想等到哪一天壽命盡了,下到地府裡,無牽無掛,今生不欠人,來世不必還。
出了郭家屯,薛柏橋偷偷看了紅塵一眼。
“你不用問,我以前不認識白小芸,之所以多句嘴,不過是因為她像個好人。”
薛柏橋翻了個白眼,也沒說信不信,一個普通民女罷了,眼前這位願意關注就關注,不樂意也無妨,沒必要多管。
紅塵笑了一下,她完全沒有說謊,她真不認識什麽小芸小綠的,只是,唔,就像玉玨空間裡某位大能說的那樣,我們也許會在某一時刻,忽然覺得某個陌生的地方很眼熟,或者某個陌生人特別親切,這些都是緣分,也許在前世,也許在遙遠的過去,有過短短的交集。
她現在就覺得,那個姑娘做的食物,有些熟悉。
拎著鮮花餅,順手也塞了些給薛柏橋,薛柏橋還挺高興的,準備帶回去給媳婦吃幾個。
每次出門,自家媳婦都忘不了給他帶點兒東西,自己好像還沒給妻子準備過過禮物。
當然,想回家看媳婦回來了沒有,得先把紅塵安安穩穩地送回郡主府。
雨水落下來,不是很大,卻十分急促。
紅塵和薛柏橋都由身邊的人給打著傘,可還是很不幸地濕了些衣角鞋襪。
一路疾行,回到郡主府門前,薛柏橋還沒下車,就見林旭撐著傘,笑盈盈站在門前。
薛柏橋一愣,一時竟說不出話。
他和林旭再熟悉不過了,那家夥是個魔鬼,面上溫柔,可作為一個被壓榨了很多年的受害者,他究竟是個什麽人,估計很少有人能比自己更了解。
原來這家夥有朝一日,也會露出如此軟綿綿的表情,好像一個被扒去刺和皮的仙人掌。
仙人掌都是刺,刺底下的肉,卻雪白雪白,還帶著豐富的汁水,是個好東西。
林旭伸手把紅塵接下車,給她披上衣服,小心翼翼地拿傘罩著她,至於薛柏橋,那是理也懶得理的。
“哎。”
薛柏橋歎氣。
前面一對璧人,施施然進入雨霧,他孤零零一個,也不敢去討人嫌,老老實實讓車夫打道回府。
沒事兒,他家媳婦肯定也回來了,在等他。
不對。
薛柏橋猛然回神,這事兒不對——林旭和紅塵不太對啊!
剛才那副做派,那個表情,還有那動作,和以前似乎沒什麽不同……該死的,不同大了。
“林旭這家夥,不會真把郡主娘娘搞定了吧。”
薛柏橋鼓了鼓臉,有點兒不高興。
他現在唯一能嘲笑林旭幾句的,也只有這家夥一直藏著掖著,明明早盯上人家那朵豔麗多姿的野薔薇,卻是死活不開口,不吱聲,他自己不說,難道還等著自己把他心愛的美人打包送到他門上去?
別開玩笑了,誰慣他的破毛病,他看熱鬧還來不及。
“奇怪,就他那種表現,也能拿下郡主?”
薛柏橋還是挺驚訝的。
他太了解林旭,自然知道林旭對紅塵有所不同,但也是很久很久以後,才隱約察覺出一點兒意思來,別人根本看不出那個男人隱藏特別深的心思。
估計紅塵也絕對看不出來才是。
薛柏橋帶著各種惋惜回了家。
林旭就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
人人側目,紅塵也笑了,說實話,林旭這樣的人,打個噴嚏都要讓手底下的人們不知道想到哪兒去。
紅塵笑盈盈進了廚房,自己去煮了粥,熱氣騰騰的瘦肉粥,加上一把小青菜。
大晚上的,都不必吃得太複雜,快快活活吃點兒熱粥,配上幾樣小菜,就十分的舒坦。
吃完飯,林旭也沒舍得讓紅塵陪他讀書乾活,主要是舍不得她熬夜,早早哄著人睡下,明日一早她還得進宮去,皇后娘娘召見。
這一回皇后娘娘召見紅塵,勉強算是比較正經的召見,直接把她叫到政事堂後頭的稼穡軒裡去。
皇后現在有一多半的時間,都在政事堂的後殿住,平時見紅塵,還是回自己那兒,這回卻不曾。
紅塵時常出入宮門,但對這座皇宮,也遠遠算不上了解,只知道她走過的那一畝三分地,其它的一概不知,這回到了新鮮地方,也覺得挺有意思。
皇后面上卻有一點兒愁緒,好像有一點兒哀傷,並不濃烈,紅塵看見,卻不知為何,連問也問不出口。
“好孩子,到我這兒來。”
皇后最近都顯得特別溫柔,把紅塵叫到眼前,說了幾句閑話,話題主要都落在最近京城新一批天之驕子身上。
大比之年嘛,青年才俊數不勝數,前陣子傳言皇后要給紅塵擇婿雲雲,那是胡說八道,娘娘在這方面向來開通,但人年紀大了,好個八卦,喜歡把出類拔萃的小年輕介紹給自己愛護的晚輩認識認識,那到是很正常的現象。
其實,紅塵覺得皇后娘娘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把一群很鮮亮的才子排成一排,拿來給她看,簡直跟選秀似的,萬一要是哪個雀屏中選,估計皇后會當場拍板,把那人打包起來送給她。
“噗嗤。”
紅塵在腦海中想了想,一下子就笑了。
皇后愣了下,也笑道:“怎麽了?想到什麽好笑的東西?”
這話可不能跟娘娘說,紅塵挑了挑眉岔了開去:“娘娘瞧著氣色不好,可是身子不舒服,要不找禦醫來瞧瞧?”
“沒事,哎,說到這個,我今天叫你過來,就是為了這事兒。”皇后苦笑,“這幾日咱們那位萬歲爺老睡不安穩,總說外面吵得慌,如今伺候的宮人們都恨不得脫了鞋進出,他還覺得不行,可是有什麽問題?”(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