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推開車窗,剛剛進了京城,就覺得京城裡的人明顯少了些,到也正常,冬天嘛,天寒地凍的,家裡好歹還能擋風遮雪,有個避寒的地方,哪裡還願意出門?
哪怕是京城,老百姓的日子也難,好些人家一家人一共就一件厚衣裳,出門做活的男人先穿,女人和孩子窩在家裡,能有一床棉被蓋一蓋,便算是普通的殷實人家了。
小嚴去年剛得了個當鋪,是人家拿來抵債的,她去看了一回,當鋪裡就有不少衣服鞋帽,好些人都是冬天把夏天的衣服典當出去,贖回冬裝,天氣轉暖,就把冬日的衣裳當了好過活,日子越過越窮,沒有本事的遲早餓死。
冬日的風刮在身上,刺得肌膚火辣辣的疼,連紅塵都有些受不住,沒一會兒就縮頭回來,林旭笑著給她遞了一杯熱茶,捧在手裡熱氣氤氳,過了一會兒總算有點兒溫暖。
“不知道那兩個孩子將來究竟會如何?”
紅塵歎道。
大人也就罷了,但面對孩子,再冷酷的人也不免多出幾分憐惜,高一行這一步走錯,就是一生也無法彌補的惡果。
紅塵沉默良久,忽而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失笑,罷了,各人有各人的命,多想無益,那個叫棄兒的孩子,如今這般,已然是最好的結局,要是不出差錯的話,想來這一生再無憂怖。
一陣風吹過,車簾晃動,車門震蕩。
“走,請你吃飯。”
林旭一下子回過神,笑了笑,朝著車外看了一眼,見天色不早了,便笑道。
“好。”
伸手幫紅塵把手套帽子都戴好,又給她脖子上圍了一條又長又軟的圍脖,再披上紅狐鬥篷,林旭就讓馬車在一家酒樓門前停下,自己先下去,反過身來牽著自家的小姑娘下車。
酒樓看起來並不顯眼,裝修得不夠新,裡面到是桌明幾淨的,還有熏香。
熏香應該是混合了點兒檀香,讓人心情寧靜,櫃台上坐著的是個三十歲上下的美婦人,低著頭再打算盤,風姿綽約,瞧著是個美人,至少在酒樓裡喝酒的那些客人們,就連年紀很輕的,也忍不住偷偷摸摸地看上幾眼。
林旭也很自然地把目光落了過去,還找了個特別舒服的位置坐下,看得不亦樂乎,等店小二跑過來問要點兒什麽,這才笑眯眯專門點了幾個招牌菜,眨了眨眼道:“放心,我保證只看看。”
紅塵一下子就樂了,好吧……她也只是看一看。
挨著櫃台最近的窗戶旁邊,坐著一個男人,看起來也就三十多歲的模樣,相貌到是尋常,不是大周人特別喜歡的那種粉面書生,但紅塵卻覺得他的五官長得很是地方,眉毛鼻子眼睛,無論哪裡都很讓舒服,身材也好,高高大大,肌肉勻稱,尤其是那兩條大長腿,因為是短打的打扮,尤其突出,讓人一看就覺得這應該是一個很健康,很有力量的男人。
很快店裡的招牌菜就上了桌,別的都還只是不錯,但一盤黃甘,光盤子就佔了半個桌子大小,一聞那鮮味,紅塵便口水橫流,再也顧不上什麽美男子不美男子,開始享用。
兩個人一口氣就吃掉大半條,動作這才變得慢條斯理,等一條魚吃得差不多,也都飽足得很。
“此地這種魚可不多見,這家酒樓很有本事。”紅塵拿出帕子擦了擦嘴,笑道,“魚鰾更是好東西,大補真元,強身健體,林師兄多吃些,補補身子。”
林旭湊近一點兒,一本正經地道:“等我們成親,阿塵就知道我的身體需不需要進補了。”
紅塵:“……”
默默轉過頭,紅塵又把視線落在窗邊那男子身上,而且看得很認真,很仔細。
那男人都讓她的視線驚動,轉過頭來看了一眼,眼睛很大很漂亮,有一點兒柔軟的感覺,襯得整個人都減了幾分銳氣,多了幾分溫暖。
“咳咳。”
林旭咳嗽了兩聲,“美人,別人遠觀欣賞一下就得了,我也不比人家差,而且可以隨便看,不要錢。”
紅塵又笑。
兩個人逗了幾句咳嗽,慢吞吞地又把桌上的飯菜挑了挑吃了,發現魚都很新鮮,味道也好,別的菜就比較一般,也不是不好,但對比一下,差別明顯。
看在魚的份上,也湊合了,吃完飯,兩個人就出門上車,剛一出門,就看見那個男人也走了出來,手裡還端著一個食盆,雙方正好順路,紅塵就忍不住又盯著人家瞧了幾眼,看對方轉進一條巷子,把盆子擱在地上,打了個呼哨,便有一群貓從四面八方飛奔而來,喵喵叫著對著盆子一通亂拱。
男人笑出聲,小聲哄道:“都有,不要急,慢慢吃。”聲音有點兒尖,但還是很好聽。
“貓還好,街面上的狗可不多見了。”
林旭落下車簾,把紅塵往裡面推一推,讓她不要被冷風吹到。
紅塵攏了攏頭髮,苦笑:“那也沒辦法。”人們都餓著肚子,哪裡還顧得上什麽狗啊貓的,大周人吃貓的不多,都說貓有靈性,吃了會讓自己倒霉,可是吃狗肉的卻不要太多了,狗肉為香肉,燉一燉香飄三裡,且是大補之物。
就是自家家養的狗,放出去了一不小心,說不得就進了別人的肚皮,但這種事,連紅塵也不覺得自己可以去指責什麽,在人連人都能吃得下去的時候,怎麽可能強令旁人不許吃狗肉?
現在是冬日,人過得難,動物們過得也難,街面上偶爾就有貓被凍死,凍死了也有人撿回家,剝了皮燉一鍋湯,味道如何先不管,能吃兩口肉就是好的,貓的皮毛還能禦寒。
至於狗,想找到一隻拿來吃恐怕不容易,一堆人爭搶,哪裡能剩下?
“哎。”
紅塵呢喃,“回頭叮囑兩聲,別把平安放出去玩了。”
平安已經長大,可還是小時候的性子,活潑好動,經常溜出去玩耍,現在時候不好,少出去為妙,雖說它個子小,但養得油光水滑的,還那麽肥,餓肚子的老百姓們見了,肯定得動心思。
林旭顯然和紅塵想得一樣,不知道琢磨什麽,忽然向後看了一眼,笑道:“那人看起來並非熱心之人,沒想到是我看走了眼。”
“誰知道呢。”紅塵神神秘秘地摸了摸林旭的頭,林大公子的眼力,那是鬼谷先生都承認不如的,一般來說,很難看錯什麽,“回去吧,家裡還有些事。”
林旭和紅塵的婚事,說起來好像並不麻煩,但其實事情很瑣碎,先不說紅塵要準備的那些零零碎碎的東西,還有嫁妝什麽的,光是安撫手底下的人,就要花費些精力。
她現在也是家大業大,養了好大一幫子人手,到不是說這些人不希望自家主子成親,但榮安郡主和林夫人,絕對屬於兩個不同的身份,郡主成親,要帶人去林家嗎?他們這些下人有多少是要作為陪房陪嫁過去,其他人又要怎麽安置?
紅塵和別人不同,她孤身一個,背後沒有家族,她的人就只是她一個人的,怎麽處置都是她一言而決,但相對的,責任也重大,以前不想不覺得,如今事到臨頭,想一想也感到撲面而來的壓力。
多少人拖家帶口地托庇於她,她一個人就掌控著無數家庭的生死存亡,所以不能任性妄為。
嫁人了到底還是和如今自由自在的身份有所不同,林旭自然不會束縛她,多多少少能保證她嫁人之後的生活和現在也不會有太大不同,可她從此以後,就不是單純的榮安郡主了。
想到這些千頭萬緒的雜事,紅塵忍不住嘀咕:“時間太短!”
林旭皺眉:“光陰有限!”
他可一點兒都不覺得時間短,到像最好明天就成親,笑眯眯按了按紅塵的眉心,“我們阿塵想得太多了,羅娘和小嚴她們多麽能乾,瞧她們的精神氣,保證能讓你順順當當地當你的新娘子。”
快過年了,萬歲聖壽也將近。
紅塵和林旭一連好幾日忙忙碌碌,總算大體收拾完雜事,抽出幾日享享清閑。
難得天氣不算太差,羅娘帶著廚房裡的廚娘們,弄出一個大鍋子,裡面的湯水熬了一整天,香氣彌漫,涮菜裡還多出好多新鮮的蔬菜,大冬天的,能享受這麽一口,那真是渾身舒坦。
一大夥子人,主仆不分,全都上了桌,紅塵這邊的女官還顯出幾分矜持,林旭那邊的人就個個如餓狼一般,乾脆在飯桌上你來我往地打了起來。
幾個文士也不吃虧,沒人敢朝他們下黑手,早早挑了一碗鮮嫩的小青菜,慢吞吞一邊吃一邊給同伴們助威。
紅塵和林旭,還有幾個比較親近的坐在一處,也不理會這些熱鬧,喝了幾杯酒,就不免說起閑話來。
京城的一些奇聞異事,朝野之間大大小小的八卦,宮中那些主子們的怪癖,別人或許不敢說不敢提,在這桌上,那是沒什麽不能說的,連皇后娘娘忽然想著要紋身,在……咳咳,大腿上紋了花紋這等私密話,也沒什麽不敢說的。
“對了,最近真要把咱們家平安它們看好些,外頭的糧食開始不足了,咱家的狗們出了門,真能變成人家肚子裡的肉。”
小嚴唏噓道,面上露出幾分不忍心,“昨天去鋪子裡看了眼,路過個棚子,正好看見人家燉狗肉,還有一隻半死不活的貓趴在地上……”
正吃飯,她還是沒把話說完,那貓可憐的不行,嘴巴裡噴血,連腸子都出來了,還沒有死,淒厲地一聲一聲地叫,叫得人心裡發慌,可她什麽都沒有做。
“朝廷發的賑災銀子還是不夠?”紅塵蹙眉。
林旭歎氣:“夠是肯定不夠,主要還是糧食太少,南方的運糧船已經來了一回,到是解了一點兒燃眉之急,可惜朝廷也不敢放開了給糧食。”
他不必多說,紅塵也知道除了這些之外,朝中官員的貪瀆也是問題,即便是天子腳下不敢過分,可新糧換成陳糧,好好的糧食裡多摻雜點兒砂石,就能大賺一筆。
想要相信大周朝官員們的節操,他們不如相信太陽會從西邊升起來更妥當些。
糧食再多也是不夠,更何況每逢受災,那些災民們都不約而同地向京城附近衝,就是擋住了一部分,京畿要地也難免要受到衝擊。
“……我會再想想法子。”
林旭擰著眉頭,算計還能從什麽地方折騰些糧食出來,問題是無論怎麽算,都不可能說一個夠字!
紅塵回過神,叮嚀羅娘她們,最近小心門戶,家裡養的那些狗都不要放出去了,雖然多為大型犬。有獵犬,還有狼犬,而且受過嚴格訓練,出入成群結隊,可是,它們畢竟是狗,鬥不過人,真要放出去讓饞肉饞得不行的人看見,全給扒了皮燉了,紅塵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難道還能為了狗,去要人償命不成?至於賠償,一來對方賠不起,二來死了都死了,賠償又有何用!
羅娘和小嚴都應下。
前陣子家裡的狗們還經常出去玩,如今真是謹慎為妙。
這類話題也不算新鮮,隨意說幾句便是,吃飽喝足,渾身暖洋洋的,一行人就都縮在暖房裡歇著,紅塵拿出圍棋來,和林旭開始下棋,羅娘她們不肯閑著,個個手拿針線,有一下沒一下地繡,偶爾商量一下,比較一下,也十分愜意。
正休息,外頭就有個黑衣勁裝的年輕人匆匆而來,一進來行過禮,便緊緊張張地道:“公子爺,城門封閉,全城戒嚴,天機乙字號的王義,還有幾個暗子,都讓官府抓了。”
林旭坐直了身子,臉上到不慌不忙,只是有些奇怪:“戒嚴?發生了什麽事?”
“今天早晨,戶部侍郎蔡少卿蔡大人在家中被人殺死,死狀可怖,朝野震動。”
林旭吐出口氣:“怪不得,我記得他是齊王的門下,算是齊王手底下相當得用的人物。”
眼下這種時候,出一點兒小事兒也得鬧得亂紛紛,更何況是死了這麽個大人物。(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