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漢看了,也捋了捋胡須,讚了句:“果然好字。”
他身邊的年輕人登時扭頭看了他一眼,一雙眼睛瞪得滾圓,滿臉不可思議,忍不住嘀咕:“這種小地方也有人能當得起您老人家一句讚,可真不得了了!”
到是一個披著蒼青色大氅的書生,抿了抿唇,臉色似乎有些複雜,眉宇間的神態有一點兒古怪。
身邊跟著的小廝鼓著臉,壓低聲音耳語:“公子爺,我看,大小姐真不愧是咱夏家人,不在家裡長大,也……”
公子忽然冷目掃過,他連忙收聲,目中就露出幾分懵懂,隨即暗自抽了自己一嘴巴。
只是他總不能為了讓公子歡喜,就說大小姐不如阿蟬小姐!
雖然他只是個小廝,可能貼身伺候夏家的公子爺,又知道這些個本該保密的消息,自是最忠心不二的家生子,對夏家那是掏心掏肺……讓他說夏家的血脈,比不上一個假小姐,哪怕那個假小姐才是主子的心尖尖,他也說不出口。
隻好閉上嘴,低下頭不吭氣了。
茶館裡著實熱鬧。
大門洞開,這幾個人就自己溜達進去,進了門,繞過一簇簇鬱鬱蒼蒼的盆栽,便見好些老老少少的客人坐在林蔭掩映的石桌上,一邊喝茶,一邊說笑。
還有人捧著書本搖頭晃腦。
老漢掃了一眼,隔著青石小徑,敞開的大門內,一排排書架頂著屋頂,乍看過去,所有愛讀書的讀書人,都要眼前大放光明。
幾個書生靠過去看了一眼,居然很大一部分書籍都看著特別陌生,再一翻閱,隨手選一本都屬於無論裝幀還是內容,全都極好的,頓時就有點兒走不動路了。
不知不覺,好些人喝茶讀書,區區一茶館,到有了幾分書院聖地的模樣。
薛公公年歲大了,不耐久坐,既然來過,也無大事,轉了一圈,四下看看,紅塵便早早送他回去。
乍見此情此景,老人家不覺一笑:“連我這個老家夥,站在你這兒,嗅著茶香,居然也覺得身上的俗骨輕了輕。”
紅塵挑眉,剛想說話,忽聽屋裡有人爭執起來,聲音還挺大,鬧得喝茶的那些書生們都跑過去看熱鬧,一會兒工夫,書房內一個書架前面,就擠過去十好幾個客人。
“這是怎麽了?去瞧瞧?”
薛公公年歲大了,反而好熱鬧,當先就轉頭過去,紅塵隻好跟上,順便給穆爺還有一路耷拉著腦袋,畏手畏腳的胡政使了個眼色。
穆爺攤攤手——他家這老嶽父調皮起來,跟個小孩子似的,做晚輩的可管不住。
薛公公寄過去,看見人群最中間爭執的那兩個人,臉色頓時變了變。
“姓孔的和姓張的什麽時候來了杞縣?”
紅塵也嚇了一跳,這兩個人她可認識,都是致仕高官,一個正正經經給皇帝講過經史的孔文林,另一個更厲害,曾經中過**,那是鼎鼎有名的狀元郎張振,還做過兩年太平閣老。
這兩個大人物,怎麽會跑到小小的杞縣來?
在看一看他們身邊圍著的幾位,個個都在大周屬於有名有姓的,或許遠算不上位高權重,卻是文人清流裡的頂梁柱。
小小杞縣,平日裡連多個秀才也讓縣太爺高興的不行,如今冒出一堆高官,哪怕是致仕的……若是讓人知道,絕對要驚天動地了。
紅塵失笑,若是她這會兒讓眼前一群人留下墨寶,自家這茶館以後必然客似雲來!
不過,薛老爺恐怕會不高興。
翰林院那幫人,尤其是這兩個,整日說一些宦官怎麽怎麽禍國之類的話,薛老爺可是宦官,還是皇帝親信,正是他們口中最該千刀萬剮的那一批,怎麽可能會相處融洽?
此時,兩位學士沒瞧見薛公公,正對著桌子上擺放的一幅畫指指點點,爭論不休。
小貓貓著腰溜過來,低聲道:“那幅畫是城南的糧商,王員外送的賀禮,讓這兩位看見就鬧起來了。”
他也納悶,實在不明白,為什麽因為一幅瞧著不起眼的畫,兩個人能吵得這般熱火朝天。
那是一卷泛黃的古畫,重新裝幀過,還是顯得有些古舊,看題跋,應是南楚最後一任國主李碧的作品。
若是真的,那可價值連城!
孔文林顯然不信,冷哼道:“別開玩笑,李國主什麽時候畫過泰山之巔的日出圖?他這一輩子都不曾去過泰山!李國主早年愛畫宮廷美人,擅長人物畫,畫風綺麗,後期多為園林山水,所作‘烏江夜’,悲壯雄奇,他的字畫,怎麽可能流落出去?必然是偽作!”
張振失笑:“你急什麽,我也沒說就是真的,只是說畫這幅偽作之人除了內容之外,其它的都極為用心,紙是澄心堂紙,用的印章也毫無問題,偏偏畫出一幅泰山日出圖,讓人實在哭笑不得。”
“哼,還翰林學士出身,連幅畫都辨不清。”
薛公公冷冷道。
屋子裡頓時一靜,兩個進士大人同時轉頭,一看到薛公公,面上不變,目中已經陰雲密布,眼看說不得都要擼袖子大戰三百回合。
“原來薛大太監也在杞縣?難不成這幅畫是你的?我們說說還不行了?”
薛公公皮笑肉不笑:“反正不是你們的畫,你們在那兒嘰嘰咕咕胡說八道個什麽,煩死人了,阿塵,這是你的茶館,也是你的畫,你來跟他們說說這幅畫的真正來歷!”
紅塵:“……”
她還沒見到那什麽畫好不好!
可這會兒要是讓這幾個加起來快兩百歲的老家夥在她家打架,那就真熱鬧了。
想著,紅塵就走過去看了一眼,指了指下面的印章,笑道:“二位別急,請看,一枚是‘大雍永和五年’,旁邊這一枚,‘雅苑秘府’。這兩枚印章都不假,想必二位學士能分辨得出來。”
這到不錯,孔文林和張振點了點頭。
紅塵便笑了:“那就說明這幅畫是大雍永和五年,被藏在雅苑秘府的,世所周知,禹親王還在他的雅苑小記裡評價過,說南楚李碧,風流才子,誤作國主,然所作書畫,非他家所能及也,對他的書畫,十分推崇,搜集收藏了許多。李碧永和五年曾被大雍禹親王所擒,書畫也被一並帶走,既然是雅苑秘府的藏品,是真畫的可能性還是很大。”
孔文林和張振都安靜了些,皺了皺眉:“可這是泰山?”
紅塵輕輕拍了拍桌上的畫作,讓它不要吵了,才道:“我曾經有幸讀過高湛高長源所作的‘泰山紀事’,上面提到一則奇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