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老可別亂想,就是那日去雲老板的小酒館,仿佛和雲老爺子的靈魂相通,無意間‘看’過他老人家煮麵而已。”
穆爺:“……”
越解釋,到越發嚇人。
穆爺驚了半天,最後還是想讓紅塵去給他家老嶽父做碗面試試看。
“哎,老小孩兒,老小孩兒,我那嶽父今年七十高齡,沒什麽愛好,從不給晚輩提要求,就是想吃一口故鄉風味,要是我這當女婿的都不能滿足他老人家,也太不孝。”
“而且我嶽父有一位忘年交要來,一早聽說雲老爺子的面乃天下一絕,特別想嘗一嘗,現在嘗不到,豈不是會很失望?”
這不是大事,紅塵沒有不答應的道理,當然,也不敢滿口保證。
她是在夢中見過還未失明的老爺子煮麵,和酒館廚房中那些花草交流時,因為那面實在是一看便色香味俱全,讓人口水橫流,她也饞得不要不要的,就特意學了一手。
至於有幾分把握能圓圓滿滿,她就不太清楚。
圓滿不了那也是盡心了,熱心腸的女孩子,永遠比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更討人喜歡。
正值春末。
薛府裡遍地桃花開。
粉嫩粉嫩的桃花瓣隨風起舞,籠罩出如夢似幻的人間勝景,若是文人雅士觀之,怕要吟詩一首,才能略微抒發下心中澎湃的情感。
紅塵卻灰頭土臉地趴在廚房灶台上給主人家煮麵。
她家的小茉莉蹲在窗台上面,張牙舞爪,葉子四處亂飛,一本正經地指揮:“該減柴火了,火不能太旺,大骨頭上的肉不能太多,太多了油膩,對,對,就那一根最好,哎呦喂,咱家的香葉可不能讓旁人瞧見,那是秘方,知道什麽叫秘方嗎?就是傳媳不傳女的好東西,你讓別人瞧見怎麽了得,小心些!”
紅塵充耳不聞。
那香葉長在懸崖峭壁之上,人上不去,動物也許能爬一爬,就算讓人知道了,除了她,誰能清楚去哪裡找?
哎!
她家小茉莉以前多乖,也就睡覺前喜歡撒撒嬌,可自從搬了家,又讓小茉莉跟她‘媽媽’見了幾次面,一時順手,點化略有些成功,靈智進步了許多……就成了一個嘮嘮叨叨,一點兒都不可愛,好為人師的腹黑茉莉花。
不過,小家夥的確精通廚藝。
紅塵蓋上木蓋子捂住湯鍋,慢條斯理地開始和面,做面條,和面的手法也有講究,她動作略有些生疏,可勝在以前就好美食,沒少自己鼓搗吃喝,到也還能做。
一股極為清淡,卻消除不去的香味隨風飄散。
那些個打下手的小廚子們,都忍不住探頭探腦,薛家的老管家一直在外頭盯著,這會兒聞見味,總算放下心。
就是這股子味道!
以前自家老爺子吃了面,都特別珍惜地連湯水給舔得乾乾淨淨,滿心感慨。
“過去在宮裡,主子們賞下來山珍海味,吃得都想吐,卻沒一樣能比得上一碗家鄉味的面條。”
他覺得自家主子有點兒矯情,可也得承認,那些個大廚置辦的酒席,自然是好吃,可這一碗面,也自有它的好處。
這面吃起來,肯定特別踏實,不像吃別的,總想著有了這一頓,還不知有沒有下一頓。
很快,香噴噴的面條就出了鍋。
管家親自捧了一大陶瓷罐兒,恭恭敬敬地送到碧濤苑。
一推開門,便聽到琴聲嫋嫋。
這琴聲……管家也說不上哪裡好,只是覺得胸中忽然豪氣升騰,塊壘頓時消散無蹤。
桃樹下,一青衣男子正撫琴。
管家低著頭,捧著面走到旁邊涼亭內,替自家老爺擺放好碗筷,低聲道:“老爺,這琴彈得可真好,那位想必真是文人高士!”
言外之意,不是個騙子!
薛老爺嘴角抽了抽,怒瞪他一眼。
旁邊坐著的另外一位華服少年,噗嗤一聲就樂了:“還是薛爺爺厲害,手下一管家,也敢評價鬼谷先生的高徒,真該讓那些個聽到他名頭先矮七分的高官顯貴們瞧瞧,人家林先生,那也是一個鼻子兩隻眼,正正經經是個人,不是鬼!”
薛老爺連連搖頭,哭笑不得:“我的小侯爺,林先生何等人物,按照輩分,他和徐太傅同輩論交,你可不能亂開玩笑。”
華服少年翻了個白眼兒,不過還是從善如流地把聲音壓低了些,說到底,少年也不得不對那個人又敬又怕。
“爺爺是不知道,我怎麽和這位認識的!”
當年他還是走馬章台的紈絝公子,爹娘寵溺祖母愛,活得何等瀟灑?
龍子鳳孫也沒他自在,堪稱京城小霸王,有一日,他在賭館贏走了一小姑娘的折疊的紙螞蚱,又倔脾氣上來,人家給錢也不肯歸還,結果就惹禍上身,愣是讓這位林公子贏走了身上所有財物,只剩下一條內褲,甚至把自己都給賣給了人家!
“我真不知道自己是著了什麽魔!”他那會兒就瘋了一樣,賭得停不下來。
現在想起,小侯爺還想哭。
他當時也打定主意要耍賴,哄了姓林的去公主府,讓疼愛自己的公主娘親給他出一口惡氣。
沒成想,姓林的三忽悠,兩忽悠,就忽悠得公主娘親從此對他嚴加管教,再也不許出去閑逛,還送到國子監去老老實實讀書,成績不好,那真是家法伺候!
“哎,悔不該啊,悔不該!”
悔不該那天出門玩,還要去賭場,姓林的只是來給他大師兄送壽禮,順便帶著小侄女出門轉轉,只在京城呆了兩日罷了。
“就這麽兩日時光,愣是讓京城裡的閨秀們寂寞了這些年,而且以後還不知會寂寞多久!”
小侯爺心中感歎,“京中紈絝裡少了我,豈不是失色許多?”
話音未落,他就悚然而驚,猛地回頭,就見青衣男子已經在他身邊施施然坐下,挑了一碗面,加上些湯,細嚼慢咽地開始吃。
他的動作也並不如何優雅,可連見多識廣的,曾經正三品大內總管薛公公,也不由看呆了眼。
這人坐在這兒,並不光輝奪目,可那種淡淡的清雅之姿,卻讓人覺得特別舒服。
誰能說他是個鬼呢!
小侯爺眨了眨眼,忽然問道:“好吃嗎?”
青衣男子一本正經地搖了搖頭:“很難吃。”
可他挑面的速度,又快三分,喝湯的速度,再快五分,桌子上放的小青菜,醬牛肉,也閃電般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