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通苦著臉,訥訥道:“也沒別的法子了,有用沒用的,總要試一試。”
他也不知道自己再去一次能有什麽作用,可禍是自己闖下,他就得想辦法給兜住了,不光是為了時任,還是為了他自己。
“我出這麽一回錯,別說考靈師,讓我師父知道,恐怕要逐我出師門。”
紅塵若有所思。
夏通偷眼看了紅塵一眼:“我雖然是夏家的旁支,可關系離得遠,聽說爹爹當初給我取名兒,衝撞了夏家本家的人,雖是無知無意之行,後來卻鬧出點兒事端,連我爹願意給我改名都沒讓那邊消氣,後來雙方芥蒂越發深,這次夏家封山是正經事,就是托關系求京城的朋友幫忙,人家也不肯讓我進去,可時任真耽誤不起了,等他們把事兒辦完,還不知道時任墳頭上有沒有長草,求別人也沒用,我也只能求榮安郡主通融,陪我走一趟了,夏家那些老古董們,總不能不讓,不讓您進去?”
紅塵眯了眯眼:“你知道的到是不少!”
要不是知道自己和夏家的關系,這家夥也不至於跑來說這麽一番話。
她的身世雖然不是什麽絕密,可即便是在夏家,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知道,這麽個所謂的疏遠旁支居然知情,看樣子這小子也有那麽點兒來歷。
夏通紅著臉不敢吭氣。
紅塵回頭又看了一眼時任,時任好像對外界的感知有點兒異常,經常對周圍的人視而不見,這會兒在銅鏡前面給自己梳了一個特別漂亮的高髻。
有點兒像前朝有一段兒時間京城很常見的發式。
盯著她的眼睛看了一會兒,不知為什麽,紅塵忽然覺得特別熟悉,那種感覺很莫名其妙。
她如今的記憶力很是不錯,雖然前世一些她不想想起來的東西漸漸模糊,但這一世的記憶都清清楚楚,顯然,前世她不可能和時任,或者時任身體裡現在的某些東西有聯系,這熟悉自然也不應該。
紅塵一笑搖頭:“罷了,也沒有拒絕的必要。”
燕回山自然不可能屬於夏家。
這座山在京城來講,算不上很有名氣,事實上光京城附近叫燕回山的小山頭就有七八個,好像當年人們取名字都愛取這類聽著挺高深莫測的山名。
眼下這一座,不算大,不算小,很不起眼,而且偏僻,外圍還好,好歹有一些臨近的村民打個獵,撿撿柴火什麽的,裡面山路陡峭,聽說早些年還鬧了一次地動,改變了地形地貌,且時常有野獸出沒,人跡罕至,京城老百姓們聽過它的不多。
夏家的祖墳卻安置在此,誰也不知道當年夏家祖先怎麽選的地方。
既然是祖墳所在,夏家自然在燕回山圈了一大塊兒地,好大一片都屬於夏家,只是夏家也沒好好經營過,山還是荒山野嶺,平日裡少見人跡,今日這座山卻熱鬧的不行,馬車停得都快停不下,山上老老少少一大堆,還吵吵嚷嚷的,也不怕擾了先輩們的安寧。
紅塵拎著夏通,夏通拎著一大堆法器,也不知道他從什麽地方找的,就是在紅塵看來,那些法器也有些意思,至少給他用正好,不至於好到他無法駕馭,傷了自己,也不是完全沒用,如果安排得當,至少能保他自己平平安安。
怪不得這小子總是心高氣傲,現在看來,即便紅塵看不上他那點兒本事,也得瞧得起他的背景。
呼哧了半天,他們一上山,山裡頭就冒出來兩個老頭,老頭身後還跟著七八個年輕小夥子,身上都是玄色的短打,正經夏家人外出乾活的裝扮。
夏家向來的規矩,就是進宮替某位貴人做點兒什麽事兒,只要是去幹活的,都不穿長袍,隻穿短打。
就因為這個,早些年夏家的小姐還被同窗們指著鼻子罵過粗野,後來有一段兒時間,夏安改了規矩,只是沒多長日子又改回來,大家夥那麽多年一直如此,早就習慣了,可不是家主覺得不體面,就能讓一群手藝高超的大師放棄自己的習慣的。
“夏通,怎麽是你?”
左面頭髮一邊白一邊黑的老頭兒,一眼看見夏通,立時橫眉怒目,怒叱,“說了多少次,不能進就是不能進,不知道我們家的孩兒們正在進行家族歷練?這次歷練準備了兩年多,選的是我們夏家下一任族長,萬一要是讓你給破壞了,剝了你的皮都不夠解氣的。”
夏通也氣得胸腔鼓動:“哼,要是我進去一趟就能給攪合了,我看你們還是別選什麽族長了,選出來也是個沒用的,說不定夏家在他手上沒幾年就要垮掉。”
“你!”
“四堂叔,你和他計較什麽,這小子一向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你還不知道?”
這邊正吵,山下就響起一個平平緩緩的聲音,夏通扭頭一看,臉上登時扭曲。
紅塵瞥了一眼,也有些意外,來的這人好大的派頭。
她覺得夏通的氣派就夠足的,眼前這個卻更大,那是個同樣穿著一身玄色短打的女子,二十七八歲的模樣,坐在四人抬的軟轎子上,軟轎上追著珠簾,每一個珠子都圓潤光澤,很是精致,其中還有幾顆有鴿子蛋大小,十分名貴。
轎子左右各有四名侍婢,都是白衣飄飄,面無表情,手中或者捧著琴,或者捧著簫,或者捧著長劍,或者捧著化妝用的箱子,舉手投足間都顯出一身好功夫。
光在山野間行走如履平地,也看得出這幾個侍婢不簡單。
夏通一看見她,臉上登時露出幾分畏懼,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可隨即就羞惱,咬緊了嘴唇。
“夏通,你忘了行禮。”
那女子看也沒看這邊一眼,眼睛只是盯著自己的手指,摸著圓潤的指頭輕飄飄地道。
夏通一咬牙,撲通一聲跪下,一言不發地磕了三個頭。
那女子到有些興致缺缺,“看在你也給我磕了十幾回頭的份上,教你個乖,沒本事就不要亂囂張,要是得罪了別人,可就不是磕頭能了結的。”
夏通把頭埋在自己胳膊裡,紅塵甚至看到了他的眼淚,心中歎氣,知道這小子心高氣傲,沒成想還有這麽憋屈的時候,這裡面想必有些故事,不過,和紅塵無關,舉目遠眺,看了看山,略略蹙眉,抬腿就向裡面走去,順便叫上他:“走了。”
“嗯?”
轎子上的女子有些意外,總算把視線拉回來一點兒,落在紅塵身上,不過,還是有那麽一點兒視而不見的意思。
也不知道這樣的人怎麽在京城混這麽久,居然還沒被人套麻袋給弄死。
那邊瘦高個的老頭過來一步,擋住路,厲聲道:“你是何人?眼睛瞎了不成,前面的牌子沒有看見?這座山已經封了……”
“燕回山是你的?”
紅塵有點兒不耐煩。
瘦高個愣了下,皺眉:“前面……就是我夏家的地方。”
“所有路都是你的不成?”
紅塵更是沒耐性,她是個好脾氣,最近幾日卻不免有點兒心浮氣躁。
瘦高個也不敢說,整個燕回山都是他的,可在他心裡,到也是這般想,忍不住覺得眼前的小姑娘胡攪蠻纏,很是不痛快,瞪了夏通一眼,暗道,還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夏通的朋友也個頂個討厭的很,想著就揮揮手,身後小夥子們齊齊上前一步。
老頭兒張了張嘴,剛想繼續開口,紅塵已經完全無視那些小夥子接著向前走,很隨意地看了夏通一眼。
夏通一個哆嗦,老老實實地站起身,打了打身上的土,緊緊跟在紅塵身後。
說起來也奇怪,那些小輩們本來齊齊圍了上去,偏偏圍了一圈愣是沒把人圍住,眼看著紅塵領著夏通都走了十幾步,兩個老頭面面相覷,一時都有些不知所措。
“回來!”
還是坐在軟轎上的女子反應更快,一伸手從袖子裡摸出一條長鞭,長鞭一抖,靈活飛出,直直纏向紅塵的脖子。
夏通嚇得失色,高聲吼:“小心!”
話音未落,撲通一聲,紅塵連頭都沒回,轎子上的女人自己一頭撲下,狼狽地落在地上。
她身邊的侍婢全都嚇了一跳,不知所措,也不敢過去攙扶,半晌,那女子才爬起來,一臉灰塵,惡狠狠地抬頭瞪著紅塵的背影,氣得渾身發抖。
她從小到大,什麽時候吃過這種虧?只是她也不是傻子,再囂張跋扈也看得出來紅塵不好對付,神色起伏不定,抿著唇衝身邊一侍婢道:“去,看看我三哥走到兒哪了!”
隨即扭頭衝老頭兒道:“四堂叔,你就看著這兩個搗亂的攪了咱家歷練不成?”
那自然不妥,老頭拿出個木哨子,用力吹響,一時間整個山林都響起回聲來。
女子這才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灰塵,整理儀容,臉上又恢復不鹹不淡的鎮定,冷聲道:“一會兒我要這女人給我跪地磕頭賠罪,然後再好好收拾……”
話音未落,紅塵一轉身,居然又走了回來。
那女子一句話被憋在喉嚨裡,噎得上氣不接下氣,臉上難得泛起一絲紅,愕然瞪著紅塵。
“你不說我還想不起來,對了,你們還沒給我行禮呢!”
紅塵笑眯眯地道。
那女子一愣,臉都氣得扭曲:“你是什麽東西,還敢讓本姑奶奶……”
啪!
不知道誰丟來的石子兒,正好打在女子的嘴上,疼得她一哆嗦,四處張望,氣急敗壞,咬牙切齒:“究竟是誰?為何要與我夏家作對!”
一開始她從轎子上落下,就知道周圍有高手,而且高手還是護著眼前這女人的,她就有點兒犯嘀咕,不過為所欲為慣了,又是在自家的地頭兒上,周圍一聲吆喝,能叫出十幾口子夏家培養出來的高人,她也不至於懼怕。
紅塵歎了口氣,靠在旁邊的樹上,衝著夏通笑道:“瞧瞧這口氣,聽著我都快以為夏家是陳家呢,在大周的地面上,還是京城附近,除了陳家,似乎也沒什麽人好意思這般飛揚跋扈吧。”
夏家的兩個‘守門’的老頭兒都覺得有點兒怪異,一開始沒反應過來陳家是哪家,隨即想到萬歲爺的姓兒,心裡都是一咯噔。
夏通咳嗽了聲,心中一下子暢快得不得了,板著臉衝那女子道:“夏淑美,還不趕緊給榮安郡主行禮,你太沒規矩了,難道想造反不成?”
那女子腦子裡一亂,一時愣住,呆呆地瞪著紅塵。
紅塵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隻對夏通道:“如果是夏安在這兒也就罷了,夏安是駙馬,不必對我行大禮,但我想,你們夏家除了夏安族長以為,別人似乎沒有爵位在身?對了,也沒誥命吧,我記錯了沒有?”
“當然沒有。”
夏通畢恭畢敬地道。
他連對他爹娘師父都沒這麽恭敬過,可今天卻恭敬的特別痛快。
那個叫夏淑美的女子臉上又紅又白,心跳如雷,硬挺著小聲道:“你說你是榮安郡主,你就是了不成?”
她說這話,其實沒有底氣,要知道冒認郡主可不是小罪名,這會兒她差不多相信了紅塵的身份,但還是面子上過不去,忍不住想反抗一下。
紅塵也不多說,依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那邊兩個老頭兒已經愣住,嘴唇有點兒哆嗦,誰也不敢說話,只是拚命給夏淑美使眼色。
如果是別的虛銜郡主也就罷了,但要是此時熾手可熱的榮安郡主,那絕對不能得罪。
而且……榮安郡主和他們夏家的恩怨,他們也隱隱聽說過,兩個老頭都有心把夏安給趕緊叫過來了。
夏淑美難受的要命,也別扭的很,可她並不是個笨蛋,深吸了口氣,不甘不願地行禮:“見過郡主。”
紅塵不看她,也不叫起。
她行的禮,那一般是官員家眷,有品級的誥命夫人才這般行的,一般普通老百姓見了郡主,都得磕頭。
死死把咽喉裡的咆哮吞回去,夏淑美隻好撲通一聲跪下,默默叩首:“見過郡主娘娘,郡主娘娘萬安。”
場面一下子僵持。
忽然,不遠處山上山下響起一陣腳步聲,隨即有人喊:“哎喲喂,瞧瞧這是誰,這不是那什麽夏淑美嗎?得了軟骨病不成,怎麽跪下了?”
聲音裡透著一股子幸災樂禍。
一瞬間,夏淑美臉上漲紅。(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