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平等
聽到劉成的宣布,支持那粗壯漢子的人們發出歡呼聲,而劉宗敏那邊的人們露出了沮喪的表情,而他本人卻平靜如恆。劉成欣賞的看了看這個不尋常的鐵匠,接著說道:“但是這場比賽的勝利者是劉師傅!”
劉成的轉折在人群引起了一片嘩然,但沒有人敢於質疑他的決定,他伸出手做了個示意噤聲的手勢,繼續說道:“我這麽說的原因是這位劉師傅雖然少打了三個,但他的二十四個零件沒有一個廢品,而另外這個人打的二十七個零件裡。“說到這裡,劉成拿起一枚又一枚變形的零件展示給眾人:”一共有七枚是廢品!“
“劉師傅,你過來一下!”劉成解開皮口袋,將裡面的銀幣倒了出來舉過頭頂在眾人的面前展示了一會,才又重新倒進口袋裡,將口袋交到對方的手上:“乾得好,這些是你應得的!”
“多謝大人賞賜!”劉宗敏向劉成拜了拜,將裝滿銀幣的口袋拴在腰間,圍觀的工人們紛紛投以豔羨的目光,自從劉成修建了浮橋,並打通了與蒙古人的貿易後,朝邑已經成為陝西山西南部最大的牲口市場,這種鷹錢由於鑄造工藝精巧,用銀量足,極難仿造,很受往來的商旅歡迎,一枚銀幣可以兌換九錢銀子(當時一兩銀子37.5克),一頭上好的耕牛也不過十一二枚銀錢便能買下來,也就是說劉宗敏腰間懸掛的那隻小小的皮口袋裡放著相當於兩頭耕牛的財富,讓這些不久前還在田頭犁地的農夫又如何不羨慕呢?
劉成上下打量了下眼前這個得了賞賜的工人,覺得他並不像普通工人那樣見了自己驚惶失措的樣子,頗有幾分不卑不亢的感覺,便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稟告大人,這是我本家侄兒,姓劉名宗敏!”劉祖德湊上來接口道,一邊扯著劉宗敏的衣袖,低聲呵斥道:“還不給大人多磕幾個頭,謝大人的賞!”
“劉宗敏?”聽到這個名字,劉成不由得輕輕一顫,又上下打量了下眼前的男子,只見對方生得一張黑臉,連鬢短須,便如生鐵打的,肩寬背闊,筋骨強健,雖然一身布衣陋衫,也掩不住軒昂氣宇,心中不由得一動,便隨口問道:“祖德,我上次怎麽不記得你有個這樣的侄兒,他這般容貌,我見過一面肯定記得的!”
“這個——”劉祖德頓時說不出話來,他既不敢欺瞞劉成,也不好說出劉宗敏原本的來歷,一旁的劉宗敏接口道:“稟告大人,小人原本是藍田人,由於家中貧窮,不得已從了賊,為大人在鄜州所俘,幸好遇到叔父,便一直在這裡做事!“
“原來如此!”劉成點了點頭,他此時已經有七八成把握確定眼前這人便是歷史上那位大順的第一號大將汝侯了,若不是遇到自己,按照歷史上的軌跡,他應該跟隨李自成歷經坎坷,屢建戰功,成為李自成的左膀右臂,最後在十余年後攻進北京城,將崇禎皇帝逼上煤山那顆著名的歪脖子槐樹,然後又因為拷掠過重,激得吳三桂獻關降清,在一片石慘敗於關寧軍與清軍的聯手,此後一路潰敗,自己也死於清軍之手。可以說大順興也是他,亡也是他!由於明末清初的戰亂,關於大順的歷史典籍流傳到現代社會已經很少了,就算少數流傳的也被清政府和明末的知識分子塗改的面目全非,其中的歷史人物更是貶之為惡魔,舉之為天神,也不知道去除掉後世人們給他塗上的那一層層厚重的油彩,下面露出的是什麽樣一張面孔。
“大人,大人?”旁邊的湯慕堯看到劉成呆呆的站在那裡,倒像是走神了,小心的伸手捅了捅劉成的胳膊,將劉成從思緒中驚醒了過來。劉成這才反應過來,趕忙笑道:“好,好,過去的事情便都過去吧。你現在這麽好的手藝,想來平日裡也花了不少心思,讓你繼續在廠裡待著也委屈你了,這樣吧,待會你向工頭交代下,以後便跟著這位托馬斯先生,聽他吩咐吧!”
劉宗敏看了看高鼻深目的托馬斯,不禁有幾分膽怯,劉成看他這幅模樣笑道:“這位托馬斯先生也不過鼻子高點,眼睛深些,毛發多點,其他與常人無異,他是本官從泰西聘請來的匠師,你跟著他也能多學幾手!”
“還不快多謝大人抬舉!”劉祖德趕忙拉著劉宗敏向劉成磕了兩個頭,又向托馬斯拜了拜,方才退了下去,喜滋滋的說道:“宗敏,大人抬舉你去那位泰西匠師身邊去學手藝,哎,到了九泉之下,我也有臉見你的爹娘了!”
劉宗敏沒有說話,他此時的心情頗為矛盾,即憤恨劉成打敗了以李自成為首的農民軍,還打傷了自己的右腿,讓他變成了個跛子;但在朝邑的所見所聞:奔騰的鐵流、熱火的工廠、繁榮的市場、辛勤忙碌的人們也讓他不得不承認正是劉成的非凡才能創造了這一切。此時的劉宗敏還沒有推翻明王朝,並取而代之的野心,驅使他拿起武器參加農民軍的原因不過是求生的本能和對壓迫者樸素的仇恨。換句話說,劉宗敏他雖然對明末那種“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的現狀憤恨不已,但卻拿不出一個有可行性的解決辦法,他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帝國垂死的痙攣罷了;其實不要說劉宗敏自己,就連當時的高官顯宦、士大夫名流也解決不了這個問題。因此即使明軍能夠一次又一次將一股股農民軍打敗,但卻無法讓這些無路可走的人們能夠重新自食其力,結果無論是屠殺還是赦免,結果都不過是堅定了幸存者反叛的決心罷了。但在劉成這裡就不同了,他打敗了農民軍之後一沒有屠殺,二沒有將其釋放,使其成為破壞性極大的流民,而是將其重新組織起來投入生產之中,不但可以養活自己,還能創造更多的財富。劉成仿佛有一根金手指,能夠將這些“多余的廢物”點石成金,成為能夠創造財富的有用之人,劉宗敏自己就是個很好的例子,這也讓他對劉成又是欽佩又是感激。
“你過來!”劉成的聲音將劉宗敏從思緒中驚醒了過來,他驚訝的發現對方並沒有離開這個粗陋、遍布塵土油汙的廠房,而是將自己的對手叫到了面前,問道:“知道今日你做錯了什麽嗎?”
那粗壯漢子見劉成臉色不善,早已嚇得渾身發抖,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道:“小人知罪,小人知罪,還請大人寬恕!“
劉成皺了皺眉頭,示意親兵將其拉了起來,隨手拿出一個零件對眾人道:“諸位,這個鐵件是用來連接兩塊部件的,可能用在船上、也可能用在馬車上,也有可能用來製造窗戶,甚至可能用在鐵犁上。若是按照規矩來,細心打製,就會十分牢固,可若是粗心大意,就會這樣!”說到這裡,劉成雙手用力一扭,那沒有經過鍛打淬火的鐵件即變了形,他又用力扭動了兩下,那鐵件就折成兩段了。劉成舉起手中的兩截零件讓所有工人看了看,接著說了下去:“這樣船就會沉沒、馬車就會散架、船上的人會淹死、車上的人縱然不死,也會摔傷,你說這是誰的責任?”
那漢子額頭上早已滿是汗珠,連聲道:“都是小人的錯,和不該方才小人求勝心切,才會如此,還請大人責罰!”
劉成點了點頭,對眾人道:“我等雖然職分不同,但在老天爺看來都是一般,都是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只不過上天安排的命運不同,生在農家便耕田織布、生在兵家便舞刀弄棒,殺賊立功,這些本無高低貴賤之分。但有沒有用心做事卻是大有不同,你們的湯坊主他本來是個尋常鐵匠,但是他手藝過人,做事又勤謹小心,本官就抬舉他做了官,管理這十幾家工坊;這位劉師傅雖然曾經從賊,但他來了工坊後做事認真,又用心鑽研手藝,所以本官也抬舉他跟托馬斯師傅做事,長他的薪水,他若是做得好,本官還要抬舉他,給他一個官身。“
劉成這一席話說的屋裡眾人靜默無聲,都在細細體味方才那番話,他轉過身來對那告罪漢子道:“本官雖為一軍將帥,若是不鑽研兵法,沒有盡到自己的本分,豈不是要打敗仗,受朝廷責罰?你是做工匠的,若是做事不認真,多出廢品,害了別人,也不是好工匠?湯慕堯與劉宗敏做的好了,本官獎賞了他們,你做的不好,我也要責罰你,你可服氣?”
“服氣,服氣!”那漢子此時早已心悅誠服,連連點頭道:“小人忘記了自己的本分,合該受罰!”
“好!”劉成轉過身對眾人道:“他多出廢品,卻並未傷人,若是用鞭子抽打他,便是過分了;若是罰扣薪餉,他家中的妻兒便短了衣食,他雖然犯了錯,家中妻兒卻是無辜,這也不對;這樣吧,我便罰你今日的班做完後,加班做十四個好的鐵件下來,補齊相應的廢品,你可服氣?”
“服氣,服氣!”那漢子聞言大喜,他本以為至少要吃一頓鞭子,這個月的薪餉也估計泡了湯,卻不想只是被罰加班補齊便罷了,他既然敢於出來與劉宗敏挑頭,手藝在眾人中也是出類拔萃的,這十四個補齊的零件對他來說也就是多乾幾刻鍾的事情。
“湯慕堯!”劉成突然厲聲道,一旁的湯慕堯下意識的跪下應道:“卑職在!”
“我有幾樁事情要你辦,你且記下了!”
“是,大人!”
“第一樁,廠房裡的工人乃是良民,若非犯了重罪,不得施以鞭杖之刑,也不得隨意克扣薪餉,致其妻兒短少了衣食!若有私設刑罰、克扣薪餉之人,軍法從事!”
“是,大人!”
“第二樁,將廠房裡的工匠按照手藝熟練好壞分為五等,各自薪餉衣食不同,每年春秋兩季,予以考核,手藝精進者晉升,手藝退步者左遷!“
“是,大人!”
“工匠子弟過十歲者,便可將其送到場中,跟隨父兄學習手藝,衣食由公**給!”
“大人真是菩薩心腸呀!“
劉成話音剛落,廠房裡頓時跪了一地,工匠們紛紛磕頭謝恩,俗話說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從劉成的角度來看是為了盡早的培養一批技術人才為自己所用,而在這些工匠們看來這無異是一大德政,減輕了負擔,至少省下了衣食錢,還多學了一門手藝。
“都起來吧!”劉成做了個虛托的手勢,沉聲道:“如今正逢亂世,多少人顛沛流離,衣食無著。我劉成起兵不光是為了外討韃虜,內平流賊,還希望能夠還世道一個清平,讓勤快人都有一碗安生飯吃。你們來這裡之前都是吃過苦的,知道外邊是什麽樣,白骨露於野、千裡無雞鳴也不為過。要做到這一點,光憑我劉成一人肯定是不行的,還需要所有人的努力,農夫好好種地、鐵匠專心打鐵,將士拚命殺敵,大家一起出力才能把這個世道變好!大夥願意助我劉成一臂之力嗎?“說到這裡,劉成雙手抱拳,向眾人做了一個長揖。
劉成這番話十分淺顯,場中就算是最愚昧無知的在身旁同伴的幫助下也能懂個七八分來,每個人的神情都變得肅穆起來,莊重的跪下回禮。數千年來,對於絕大多數中國農民來說,他們只有一個非常簡單的願望,那就是能夠有一碗安生飯吃,為了這個簡單到有些卑微的願望,他們願意付出汗水、心血乃至生命;如果最後連這個願望也達不到,那這些平日裡看上去淳樸善良到像一群無害綿羊的人們就會變得無比的殘忍和凶暴,將壓在他們身上的一切都摔得粉碎。對於這種現象,傑出的唐代政治家軍事家李世民先生用八個字來形容“水可載舟亦可覆舟”——任何一個想要解決古代中國問題的人都必須首先解決農民的吃飯問題,反過來說,解決了農民吃飯問題的人在古代中國也沒啥解決不了的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