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重賞
李東國探出頭看了看,發現確實轎子過不去,隻得下了轎子,將官袍的前襟撩起,扎在腰間,在親兵的保護下向衙門走去,他目光所及之處都是驚恐的面容,耳邊出來陝西口音的喊殺聲,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惱怒,宛如噩夢一般。
李東國好不容易穿過空地,身邊的親兵早就給擠的東倒西歪,只剩下頭目和另外一個手下還在替他竭力遮擋,剛剛進門,門內就湧出一群人來,親兵們雖然竭力阻擋,李東國還是被一個蒙頭漢子撞了個踉蹌,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再也忍不出胸中的憤懣,尖聲罵道:“不長眼的狗奴才,竟敢衝撞本官,快拿下杖責五十!”
可讓李東國意想不到的是那蒙頭漢子竟然跳了起來,罵道:“沒長眼的東西,沒看清老子是誰——,咦!這不是李大人嗎?您怎麽來了?”此時那蒙頭漢子頭上包裹的布脫落下來,露出一張胖乎乎的圓臉來,竟然是平陽的守官,知府何厥中,只是此時他身上並未身著官袍,而是一身褐色短衣,看上去不過與一個販夫走卒並沒有什麽兩樣。
“何大人,您為何做這般打扮?”
看到李東國詫異的目光,何厥中老臉一紅,隨即苦笑道:“李大人,陝西兵嘩變了,流賊進城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何大人,你可是平陽府的父母官,守土有責呀!”李東國驚訝的問道:“城裡除了陝西兵也還有其他軍隊,怎麽能棄滿城百姓士紳不顧而走呢?”
何厥中被李東國這番質問說的臉上時紅時白,尷尬萬分,他苦笑著答道:“李大人,城內那些主兵都是些什麽貨色你我都是知道的,哪裡抵擋得住那些與流賊韃子見慣了陣仗的陝西兵?你這分明是驅稚子以抗壯夫呀,你我還是快走,保住自家性命要緊,晚了就來不及了!”
李東國見何厥中去意堅決,口氣變得森嚴起來:“何大人,城內除了陝西兵以外,還有一千多主兵,我衙門裡的巡防營還有五百人,乘著流賊還沒完全進城,還是有一搏的機會,要不然大人就算今天跑的過流賊,難道他日還跑得過朝廷的斧鉞嗎?“
聽到李東國口氣中的威脅意味,何厥中的臉色變得一片慘白,的確按照明代的法度,某城某地的守官如果失陷城池,本人殉城而死的話,一般朝廷都會加以封贈,家人親族也不會受到牽連,還能得到點好處;可如果棄城別走的,不但自己性命難保,家人親族也會受到各種牽連。他也不是不知道這些,但人到了危機關頭,求生的欲望壓倒了理智,此時被李東國當面捅出來,他也不得不面對殘酷的現實了。
“好吧,李大人,那本官也只能拚死一搏了!”何厥中臉色慘淡的向李東國拱了拱手:“李大人,在下若有不幸,還請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照看則個!”
“何大人無需擔心!”李東國見何厥中這幅即將上刑場的模樣,不由得暗自擔心,俗話說將乃軍中之膽,像何厥中這幅模樣,又有哪個士兵會願意跟他上陣?李東國想到這裡,便低聲向其打氣道:“何大人,我衙門裡還有十五萬兩銀子,都是去年年底都沒有解到京師的,待會我給你拿五萬兩來,用來犒賞將士,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一定能打敗流賊!”
“當真?”何厥中驚訝的看著李東國:“這可是擔了天大的乾系呀!”
“若是讓流賊進了城,這些銀子反正也都是便宜了他們,還不如用來犒賞將士!”李東國拱手道:“我現在立刻回去調配銀兩,這邊便拜托您了!”
“好,好!”聽說有了銀子,何厥中的臉上也多了幾分血色,他咬了咬牙道:“這次如果能打敗流賊,本官一定聯合諸位同僚一同上書朝廷,替李大人分說,決不讓李大人一個人擔這份罪責!“
平陽府東門城樓,李自成站在城樓上,看著城內四處的火光,和一陣陣陝西口音的“獻城“聲,面露喜色:“侄兒,你這招用的好,不費一兵一卒,就讓一千多官軍倒戈相向,要不這平陽府可沒這麽容易拿下來!”
“叔父謬讚了!”李過笑道:“其實侄兒哪裡想過用計,只是聽那被俘的小子也是米脂口音,覺得都是鄉黨,有些下不去手。後來又聽他們說都七八個月沒關餉了,想起叔父您原先也是驛卒,大夥都是窮漢子,沒有活路才做了這行,何必自相殘殺呢?”
“說得好,大夥都是窮漢子,沒有活路才做這行!”李自成笑道:“這兩句話就能抵得上千軍萬馬!來人,把這兩句話傳下去,讓大夥高聲呼喊,只要放下刀槍站到路旁的,就不殺!”
李東國回到衙門,好不容易才召集了兩百巡防營的,先每人發了五兩銀子,約定將流賊趕出城外每人再發十兩,斬首一級的賞銀三十兩的重賞,然後才將五萬兩銀子裝上大車,一路往知府衙門趕去。到了知府衙門才看到何厥中已經換了一身官袍,裡面穿了一層皮甲,也召集了四五百人,李東國立刻先發了兩個月的餉錢,然後將先前的賞格重新說了一遍,稍微提振了一下士氣,才一路往東門趕去。一路上隨處可見三五成群的陝西亂兵,穿行於洞開的高門大戶之中,手上提著明晃晃的火把刀槍,身上是大小不一的包裹,馬後是劫掠而來的婦女,橫臥的屍體血跡遍地都是,慘不堪言。
“何大人,小不忍則亂大謀,先不要管這些,打敗流賊奪回東門要緊!”李東國對何厥中低聲附耳道:“只要奪回了東門,這些不過是癬疥之患,反掌就能將其平定!”
何厥中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他自然知道事情不會像李東國說的這麽樂觀,平陽府土地肥沃,自古以來便文風極盛,便是商賈之徒,發家之後也會延請名師,教育子弟科舉為官,其朝中官員的數量雖然及不上南直隸與兩浙、江西這些地方,但在北方也是屈指可數的文風薈萃之地,城中有子弟在朝中為官的縉紳就不下三四十家,有同年、同宗、聯姻的更是不計其數,這次兵變下來,被滅絕滿門的都不在少數,此番下來就算自己能守住平陽城,也絕對逃不過接下來的滿朝攻訐之聲,等待著自己的最好的下場也不過是罷官回家。
一行人穿過鼓樓,眼前的前面拐個角就是直通東門城樓的街道了,眼見得一夥大約兩百多人的亂兵正在圍攻一個高門宅院,將道路堵得水泄不通,何厥中見狀,喝道:“快將亂兵驅散!”
那都司應了一聲,上前喝道:“知府何大人與鹽道李大人在此,還不讓開路來!”
可能是因為人數眾多的緣故,那夥亂兵沒有按照都司的叫喊聲,一個聲音從人群中傳出:“什麽鳥大人,欠了老子快一年的餉,這個時候神氣活現起來,起開去,莫要擋了老子發財!”
何厥中正要下令手下上前彈壓,卻被李東國拉住了,他下令手下將一口銀箱運到陣前,喝道:“流賊破城,正事汝等建功立業的時機,看到沒有,這裡有的是銀子,只要棄暗投明,立即先發兩個月的欠餉,將流賊趕出城外,補足剩余的全部欠餉,另有按功行賞!“
看到箱子裡白花花的銀錠,亂兵中沉靜了一會兒,方才那個聲音應道:“好,既然有現銀,俺們就再信你一次!”
李東國見亂兵松了口,立即下令分銀子。他雖然是進士出身,但卻是徽州人,家中世代經商,自小便見識銀錢流轉,並非那等不通世務的書呆子,他讓十幾個精壯士卒圍住銀箱子,以免有人衝擊,每發一個人的銀子便用朱砂在亂兵額頭上畫上一道,以免有人領了銀子又回來冒充沒領過的再領一遍。就這般不過一頓飯功夫,便將這夥亂兵的軍餉發完了,這些亂兵軍餉到手,臉上凶惡的神氣也去了些。
“爾等既然領了軍餉,食君之祿,自當忠君之命,眼下流賊破城,乃是有人裡應外合,此乃十惡不赦的大罪。汝等若能將流賊趕出城外,不但舊罪可去,還每人賞十兩銀子,斬賊首一級者賞銀賞銀三十兩,當即發現銀,絕不拖欠!”
聽了李東國的賞格,這夥亂兵的士氣恢復了不少,他心知此時遲則生變,趕忙與何厥中驅使著這夥烏合之眾向東門去了,路上李東國聽到西門與北門都升起火光,心知這意味著這兩座城門恐怕已經落入了流賊之手,他看了何厥中一眼,從對方的目光中也看到了深深的憂慮。
“叔父,除了南門都拿下來了!”看到約定的火光升起,李過的臉上已經滿是狂喜:“再加把勁,這平陽府就是咱們的了!”
“不,這平陽府已經是我們的了!”李自成笑道:“這南門本來就是我留給官軍的!”
“圍師必闕!”李過聞言一愣,旋即才反應過來。
“不錯,你長進的很快呀!“李自成笑道:”平陽是個府城,又有河東鹽道衙門,官軍肯定不少,要是把四個城門都佔了,逼著他們和咱們拚命,誰贏誰輸還說不定呢,讓出一條路來,他們好,咱們也好!“
“嗯!”李過點了點頭,問道:“那咱們什麽時候讓咱們的人下城?”
“差不多了!“李自成看了看天色:”要在天亮前把知府衙門拿下來!“
正在此時,一個士兵突然驚叫起來:“官兵,是官兵!“李自成與李過趕忙沿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在直通東門的街道上出現了一隊人馬,火把的光亮映照他們手中的武器,反射出金屬色的光澤,粗粗算來有千余人。
“該死,我不應該分散兵力去攻打西門與北門的!”李過懊悔的罵道,他手下原本有千余人,但為了控制西門與北門,他派出了三分之一的兵力,結果手頭上的也就七八百人了,與官兵比起來數量已經不佔據優勢了。
“罷了,天下事哪有都盡數算得到的!”李自成拔出腰刀冷笑道:“既然事到跟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殺過去就是了!”
“是,叔父!”見李自成如此鎮定,李過不禁為自己的慌亂有幾分羞愧,他三步並做兩步,搶在叔叔前面下了城樓。
何厥中眼見得城門下影影綽綽的都是人頭,心中不禁一陣發虛,就想打馬向後,耳邊卻傳來了李東國的低聲:“何大人,為何不擊鼓殺賊?”
“李大人,賊人勢大,你看是不是要持重為上?”何厥中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李東國看了看對方青白色的面容,暗罵這位同僚果然是個廢物,卻只能強壓下心中的怒氣勸說道:“何大人,這只有一條街道,地勢狹小,宛如兩鼠鬥於穴中,將勇者得勝,切不可猶疑不決呀!”
“這個——”何厥中聽了,覺得李東國說的有幾分道理,但要讓他孤注一擲,卻又不敢,他想了想,低聲道:“李大人,要不我等先退遠些,再下令進攻,形勢不利也有個退步的機會?”
李東國聽了,氣不打一處來,正想大罵,卻聽到對面傳來一聲悠長的號角聲,他顧不得叱罵何厥中,便對一旁的傳令官喝道:“快,快擊鼓!”
但是李東國的命令還是慢了半拍,待到官軍這邊鼓聲響起,對面的農民軍已經殺了過來,前面的數十騎排成數排,如牆一般,皆高聲呼喊:“老陝不打老陝,要命的便讓到兩邊去!“那些剛剛拿了銀子的亂兵本來就沒有什麽鬥志,不過是貪戀賞金罷了,眼見得流賊軍容這般壯盛,又聽到熟悉的鄉音,鬥志便如湯沃雪,紛紛讓到路旁,空出一條路來,高聲喊道:”都是鄉黨,莫要傷了和氣!“後面的那些本地軍士見狀,早已嚇破了膽,紛紛丟下兵器,轉身逃走,在狹窄的街道上自相踐踏,倒了一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