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俘虜
“你聾了嗎?”納蘭薩蓋見阿克敦根本不理會自己,心頭更怒,他一把抓住阿克敦的肩膀:“你一個乞列迷人的阿哈,憑什麽指使我們乾活?”
“天色不早了,那巢穴離這裡還有快兩裡路,夜長夢多,你覺得是應該讓我去清洗獵物嗎?”阿克敦面無表情的答道。
聽到阿克敦的回答,納蘭薩蓋頓時語窒,只有阿克敦一個人知道旱獺的窩在哪兒,而且這些人裡也沒有一個人的捕獵經驗比他更豐富。如果讓他去收拾獵物,恐怕在場的沒有一個人會答應。他隻得松開阿克敦的肩膀,冷笑道:“好,我也跟你去!”
“不,納蘭薩蓋,你留下來!”
“什麽?你瞧不起我?”納蘭薩蓋的眉頭又危險的皺了起來。
“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我需要的是手腳靈便、能閉住嘴的。這玩意的耳朵很靈,像你這樣大叫大嚷的,早就跑的不知道哪兒去了。再說你剛剛說我是個阿哈,肯定是不願意聽我的號令的,這打獵最忌諱的就是號令不一,要有個主事的人,你也要去,那到底誰主事?”
納蘭薩蓋看著阿克敦在人群中挑選著跟他去的人,被叫到名字的便喜形於色的站起身來,他氣的胸膛都要炸開了,卻毫無辦法。他很清楚在眾人的眼裡,阿克敦比自己要重要得多,如果自己要和他作對,所有人都會站在阿克敦一邊,最後吃虧的肯定是自己。他隻得強壓下胸中的怒氣,一屁股坐了下來,心中暗想:“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總有一天要讓你好看!”
納蘭薩蓋的一舉一動,阿克敦都看在眼裡。他此時也懶得與對方計較了,畢竟眼下自己過一天算一天,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被追兵給砍了腦袋去領賞,就算自己能夠活著回到女真人那兒,隻憑丟了豪格這一樁罪過,自己最好的下場也是被打回原形,成為阿哈種一輩子地,永世不得翻身。
阿克敦挑好了助手,來到那土丘旁,他讓那幾人去四周收集些柴草來,自己在土丘周圍細細搜尋,不一會兒便找到了七個洞口。此時眾人已經打了不少乾草來,阿克敦用草編了七八張網,蒙在洞口,又讓每人看住一個洞口,小心提防,然後他挑了兩捆,放到一個洞穴旁,點火燒著了。點著的柴草頓時冒出濃煙來,阿克敦一邊用力扇動袍子,將煙往裡面吹。不一會兒,有個洞內便傳來一陣動靜,一隻旱獺從洞內衝了出來,正好一頭撞入網內。還沒等它掙扎,在一旁等候已久的那人就一把將其抓住,擰斷了脖子。
不一會兒,洞內就衝出了十余隻旱獺來,只有兩隻乘著眾人手忙腳亂逃了出去,其余都淪為了獵物。這些女真人看到旁邊一隻隻肥壯的旱獺,不由得發出了歡呼聲。阿克敦見過了好一會兒都沒有再出旱獺來,心知裡面已經沒有了,便用木棍掘開洞穴,將洞內這些旱獺準備過冬的數十公斤草籽、草根等食物一掃而空。
當阿克敦他們帶著收獲回到營地,已經是金烏西落了。人們熟練的將旱獺剝皮剖腹,清洗乾淨,用樹枝穿了放在火上烤,草籽和野菜和油脂煮了湯。雖然沒有鹽和調味品,但在已經有十余日沒有沾葷腥的眾人嘴裡,已經是美味至極,對弄來食物的阿克敦更是讚不絕口。
“有馬蹄聲!”突然土丘上傳來一聲驚叫,營地裡頓時一片混亂。原來這些敗兵身處敵境,保持了很高的警惕性,在高處留有暗哨,剛剛看到有兩騎往西邊去了,顯然是方才看到炊煙靠過來,發現了這夥敗兵回去通風報信了。
“怎麽辦?被蠻子發現了?”
“要跑嗎?”
“對,快把火弄熄了,帶上剩余的食物,我們分頭跑!”
“傻瓜,你這是送死,分散後人家會像追兔子一樣把我們抓起來,一個個吊死!”
“那就留下來拚了,也撈幾個墊背的!”
“拚?就憑我們幾個?有幾張弓,幾支箭,赤手空拳去拚?”
很快,就由議論變成了爭吵,由爭吵變成了推搡,由推搡變成了毆鬥,這些天來百戰百勝的勇士淪為了四處逃竄的陰溝老鼠,每個人的心裡都憋著一團火,剛剛發生的事情就好像一顆火星,落到了乾燥的柴草上,頓時燒了起來。
“別打了,別打了,都是同騎一匹馬,同飲一江水的血肉兄弟,這個時候還自相殘殺,豈不是太蠢了嗎?”一個聲音讓眾人平靜了下來,眾人向說話那人看去,卻是納蘭薩蓋。一人問道:“納蘭薩蓋,那你說現在應該怎麽辦?”
“我說?”納蘭薩蓋眼珠一轉,眼角的余光看到阿克敦坐在地上,大口喝著野菜粥,仿佛根本沒聽到沒看到剛剛的毆鬥和爭吵。他靈機一動,走到阿克敦身旁,一把將其拉了起來:“阿克敦,你說應該怎麽辦呢?”
阿克敦被突然拉了起來,臉上露出茫然不知所措的神情,他看了看納蘭薩蓋,發現對方的目光裡滿是得意,立刻就明白這廝是想要故意出自己的醜。他正想開口推辭,卻聽到有人喊道:“不錯,我也想聽聽阿克敦兄弟的想法!”
“也好,阿克敦你說說,現在應該怎麽辦?”
“對,大夥現在都沒招了,阿克敦你就拿個主意吧!”
出乎預料的是,眾人並沒有對納蘭薩蓋的建議表示異議,恰恰相反,絕大多數人都對阿克敦投以期待的目光,這在過去是不可思議的,這些白甲兵中有不少都是貴胄子弟,有的甚至是個“覺羅“,若是在平時他們絕對不是像這樣詢問一個乞列迷人的後代,但環境是最能教育人的,殘酷逃亡生活迅速的磨平了人們之間的身份界限,阿克敦是乞列迷人出身不假,可是在草原上覺羅的身份換不來一塊肉、一口湯,而乞列迷人留給他的狩獵技能卻能找到草根、旱獺。也許在他們逃出草原,重新回到後金國這個由人為建立的階層社會之後,原有的身份界限又會重新建立,但在這個時候,大多數人還是更願意把信任交給這個乞列迷人。
“阿克敦,大夥兒都等著你呢,你就別擺架子了!”
看到納蘭薩蓋的被氣的發紫的臉龐,阿克敦突然有一種哈哈大笑的衝動,還有什麽能比總是把你看低的敵人不得不向你低頭示弱更讓人暢快的事情呢?他強忍住自己的笑意,走到一個小土丘上,對眾人道:“既然大家要我講,我就講兩句,不過在此之前我有個要求,既然要我講,那就要讓我講完。誰也不能在中途打斷我,如果答應我我就講,如果不行那就算了!”
“那是自然,誰要是不讓你說完,我就打斷他的腿!”
“對,哪有不讓人說話的,都這個時候了!”
“阿克敦你放心,盡管說吧!”
看到眾人紛紛讚同,阿克敦點了點頭:“既然大家都信我阿克敦,那我就說幾句。現在擺在我們面前無非三條路:跑、打、降。跑,大家也都看到了,我們現在一匹馬也沒有,在這茫茫大草原上,兩條腿怎麽跑得過四條腿?而且我們連這邊路都不熟,只知道應該往東,可就算我們跑得過四條腿的戰馬,來到黃河邊上,怎麽渡河?難道遊過去?”
聽阿克敦說到這裡,眾人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其實大多數女真人基本都會游泳,只是眼下都是初冬了,塞外草原的初冬可不是開玩笑的,塞北的寒流下來一個夜晚降溫十幾攝氏度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在這種氣候下游泳過黃河和自殺區別不大,十七世紀可沒有感冒靈和康泰克緩釋膠囊,感冒可是會變成肺炎的。
“那就打吧,反正都是一死,還能撈個墊背的!”
“好,那我就說說打。”阿克敦答道:“咱們有四十二個人,有幾把刀?幾根長矛?幾張弓?幾隻箭?幾個人身上有甲?大夥兒也都是老行伍了,你們覺得能撈幾個墊背的?”
“阿克敦,你的意思是要降?”納蘭薩蓋的臉色鐵青,雙眼露出凶光來,他拔出腰間的匕首,惡狠狠的罵道:“狗都不如的乞列迷人,我果然沒有看錯了,我要挖出你的心來看看是不是紅的!”他一邊罵著一邊向阿克敦衝過去,可剛走了兩步就被旁邊衝過來的人撲倒在地,把匕首奪了下來。
“快放開我,我要殺了這個乞列迷狗!”納蘭薩蓋一邊奮力掙扎,一邊大罵道。
“納蘭薩蓋,我們可是答應過無論如何都讓阿克敦說完的,男子漢大丈夫可不能說話不算數!”
“這種屁話你也要聽?快放開我!”
“聽了又不會少塊肉,你要再亂動,可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納蘭薩蓋感覺到背後那兩人手上力道越來越重,知道自己若是再堅持下去,對方就會把自己胳膊扭斷了,冷笑了一聲道:“你放開我,我不為難他便是!”
聽到納蘭薩蓋這麽回答,背後那兩人松開了手,讓他站起身來,卻沒有把匕首還給納蘭薩蓋。納蘭薩蓋冷哼了一聲,也不討要,找個角落一屁股坐下,一雙眼睛冷冷的盯著阿克敦,就好似惡鬼。
“納蘭薩蓋說我是乞列迷人狗,可我問大家一句,難道在那天我沒有拚死戰鬥嗎?難道不是我領著士兵們衝破敵人的車營,把幾倍於我們的蒙古人吸引過來的嗎?即使在大貝勒失敗被俘後,我們依舊在拚死戰鬥,直到天亮後被那可怕的鐵甲騎兵打垮。納蘭薩蓋我問你,在我的位置上,你能比我做的更好嗎?”
面對阿克敦的質問,納蘭薩蓋沒有回答,只是恨恨的盯著阿克敦。場中的每一個人都在微微點頭,那天夜裡阿克敦的奮戰是有目共睹的,幸存者中有不少人都可以替他作證,他戰鬥到了最後一刻,直到最後崩潰的人流將其裹挾著帶走,這已經非人力所能對抗了。
“如果一定要說我有什麽過錯,那就是我應該死在戰場上,可既然敵人的鳥銃、刀劍、鐵蹄和長矛沒有要我的命,難道我就應該割斷自己的脖子?作為一個士兵,我已經做了我能做的和應該做的一切,那麽剩下來我應該做的就是想法子活下來,盡可能活的更好點。”
“乞列迷人狗,你根本就不懂得什麽是女真武士的榮譽!”這一次納蘭薩蓋沒有閉嘴,他狠狠的罵道,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是的,我是乞列迷人,正如你是葉赫人一樣。”阿克敦冷笑道:“我被老汗俘虜了,成為了阿哈,通過自己的武藝和勇氣成為了白甲兵;你們葉赫人也是被老汗打敗了,成為了旗民,除了出身低點,我沒看出乞列迷人和葉赫人有什麽區別。要說榮譽,如果我們萬一能逃回去,等待著我們的是斧頭,你的妻兒會淪為阿哈,莫非這就是你說的女真武士的榮譽?”
“你——”這一次納蘭薩蓋再也無法反駁阿克敦犀利的言辭,正如他所說的,就算他們的運氣好到逆天,能夠逃過蒙古騎兵的追擊,還能遊過黃河還不得病死掉,回到後金等待著他們的也是嚴酷的軍法——他們失去了豪格,大汗的長子,未來的汗位繼承人。即使是最樂觀的人也不會認為他們能逃脫軍法的懲罰,可沒有人會認為這和武士的榮譽有半毛錢的關系。
“如果我們拚死抵抗,我們當中的大多數人都還是會活下來,淪為奴隸。我們沒有武器,大多數人的身體也因為缺乏食物和衣服而變得衰弱了,敵人只需要殺掉幾個人就能打垮我們,俘虜我們剩下的人。在命運的面前,最勇猛的英雄也必須低頭,老汗也做過李成梁的奴仆,為什麽不向他們投降,換取一個比較好的待遇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