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部署
隨著托馬斯的講述,杜國英的臉色變得越來越凝重起來,由於各種原因,從明代中期開始,中國的各項軍事技術已經逐漸落後於西歐國家,但這不意味著中國的軍人不懂得用側射火力消除城防射擊死角、側射火力比正面火力的殺傷效果更大的道理。最晚在戰國時期,當時的軍人就知道在城牆上修建突出的墩台,以消除射擊死角,從三面攻擊攻城的敵人。這一點《墨子》裡就有記載,稱之為行城,又因為其外觀狹長如馬的面部,故又稱之為馬面;在燕的下都宮城也有發現遺跡。宋代軍事名家陳規更是在自己的《守城錄》中記載““馬面,舊製六十步立一座,跳出城外,不減二丈,闊狹隨地利不定,兩邊直覷城角,其上皆有樓子。”顯然,馬面的間隔是根據當時弓弩的射程設計的,以確保登城的敵軍處於兩邊馬面的夾射之中。顯然,中國古代沒有搶先發展出西方那麽複雜的棱堡體系並不是中國古代軍人比西歐同行蠢,而是因為古代中國偏處一隅,遠離古代文明的中心,技術交流遠不如西歐方便,以火器為代表的軍事技術從十四世紀開始逐漸落後。沒有足夠威力的熱兵器,自然馬面、墩台、射樓也就無法發展成棱堡體系了。(附帶說一句,在吸取了西方先進的火器技術後,清代的軍事建築中就出現了許多棱堡防禦體系的要素,比如在福建遺留至今的許多清代堡寨、土樓、銃樓、堡城中都可以看到,有興趣的書友們可以去看看。)
“若是這麽說,你這棱堡倒也有可取之處,不過軍旅之事開不得玩笑,把城牆加高是來不起了,你就多準備些活動的擋板吧,守城時也好擋擋韃子的箭矢。”
此時托馬斯也聽出杜國英的語氣和緩了許多,顯然這已經是做出了讓步:“也好,我讓工匠趕趕工,韃靼人趕到前應該沒有問題!”
寧夏城,總兵府。
“敏敏別吉呢?杜參將呢?切桑活佛呢?他們人都到哪裡去了?”呂伯奇的臉色慘白,就好像腐壞的牛奶,這個平日裡閑散溫和的小老頭繃直了身體,兩邊太陽穴的青筋暴露,仿佛下一秒鍾就會被粘稠的血液給撐爆了。而被質問的一方——劉成出征後代管幕府的掌書記趙文德卻依舊是那副老樣子,他並沒有立即回答呂伯奇的問題,而是先向對方恭謹的行了全禮,然後扭過頭對門口的仆人喝道:“呂老大人來了,怎麽還不上好茶,當真是一點規矩都沒有了!”
“哎呦我的趙老爺呀,這個時候還喝什麽茶,東虜都打到黃河邊了!”呂伯奇氣急敗壞的頓足道:“劉總兵他不在,王副總兵也不在,敏敏他們幾個也不在,就留你一個趙建生,你還和我說什麽規矩,趙建生呀趙建生,再怎麽說我呂伯奇也是朝廷委任巡撫寧夏軍務之人吧,韃子打過來了,下面的人卻一個都找不到,有這樣的規矩嗎?”
“老大人教訓的是!“趙文德恭敬的欠了欠身子:“其實老大人也不用擔心,總兵大人臨走時已經為東虜打來留下了對策,夫人、杜參將他們現在都是按部就班的執行去了。“
“對策,什麽對策?“呂伯奇好奇的瞪大了眼睛:“我怎麽一點都不知道!”
“呵呵!總兵大人已經預料到東虜會西征,因此他出師漠北之前就已經將應對的策略告訴了夫人、我、切桑活佛和杜參將,其實東虜的軍隊一過遼河,我們就知道了。”趙文德打了個哈哈,卻對呂伯奇的第二個問題避而不答。
“那劉總兵的對策是什麽?”呂伯奇被趙文德的回答吸引了注意力,全然沒有注意到對方沒有回答自己的第二個問題。
“夫人領察哈爾、土默特二部西遷,同時放火燒荒,阻擋東虜的追兵;大昭寺的藏書、僧侶也隨之西遷到寧夏來,杜參將守新歸化城,白旺執掌水師運送補給,杜如虎大人領所部從朝邑北上,守邊牆,與他侄兒成掎角之勢,以老東虜的兵勢,待到總兵大人從漠北返回後,再做反攻的打算。”
“原來如此!”呂伯奇聽到劉成出發前已經留下了應對的策略,那顆懸在半空中的心總算是又落回了肚子裡,旋即他又想起劉成在漠北的戰事,急問道:“那漠北可有消息?”
“已經有了!”趙文德從書桌上拿起一份信箋,笑道:“昨日下午接到漠北來的傳書,十五天前總兵大人與車臣台吉在昭莫多大破土謝圖與車臣部聯軍,斬首一萬四千余級,生俘牲畜、器械、生口無算,實乃我大明兩百年來未有之大勝!若是在下沒有算錯,大人現在應該已經在回師的路上了。”
“當真!”呂伯奇一把從趙文德手中搶過信箋,從頭到尾讀了三遍,都隻讀到一半,最後看到劉成的那手撇腳的簽名畫押方才做罷,兩行老淚立即流淌下來,他將信箋貼在胸口,口中喃喃自語道:“二祖列宗保佑,我大明出了劉總兵這等英雄豪傑,立下這等蓋世奇功!”說到這裡,他突然大聲喝道:“趙掌書,馬上將這件事情通傳下去,讓寧夏軍民好好高興高興,城中金吾不禁三日,本官要親筆向朝廷上書,為劉總兵請功!”
呂伯奇突兀的喊聲把趙文德嚇了一跳,他趕忙一跑到門邊,看了看附近無人,方才小心的帶上房門,對呂伯奇道:“老大人,小聲些,總兵大人在信中叮囑過了,這件事情禁止外傳,若有違令者,一律斬首!”
呂伯奇驚訝的問道:“為何禁止外傳?眼下寧夏人心惶惶,公布這個消息,也能讓安定一下人心呀!”
“百姓知道了,那東虜韃子也就知道了!”趙文德一邊從呂伯奇手中拿回書信,一邊壓低聲音道:“眼下東虜以為大人遠征漠北,說不定就會縱兵深入,夫人已經領部眾西歸,沿途放火燒荒;新歸化城乃是托馬斯先生依照西式築城法修成的堅城,又有水路運送補給,東虜短時間內絕對難以拿下。東虜野無所掠,後有堅城,又不知道大人已經回師,此番說不定要吃個大虧!”
“嗯,若是這麽說,那還是不要公布得好!”呂伯奇有些可惜的點了點頭:“那我就回去寫一封奏折,把大勝的消息稟告朝廷便是了!”
“大人,若是依照在下的意思,最好連奏疏也押後些,待到這一仗打完了,再一起向朝廷稟報為上!”
“連朝廷也要瞞下來?這不太好吧!”呂伯奇現出了為難之色。
“也不是瞞,不過拖延些時日罷了,畢竟這件事情少一人知道便少一分泄露出去的風險。您要是現在稟告朝廷,府內的師爺、沿途的驛站,都有可能泄露,咱們大明在細作方面可沒少吃東虜的虧呀!”
趙文德的最後一句話打動了呂伯奇,從薩爾滸算起,明軍與後金已經打了十七年的仗了,在這期間明軍吃的泄露情報的虧數也數不清,呂伯奇雖然沒在遼東當過官,但同僚的書信、塘報上的文章中提及到的這些事情,可是數不勝數。他歎了口氣道:“也好,那我便先緩一緩吧。趙先生,這些事情為何你們一直瞞著我呢?我與你們總兵大人也算得上是貧賤之交,這幾年來又有哪件事情為難過他?”
聽到呂伯奇這句隱隱含著責難味道的抱怨,趙文德也有幾分尷尬,他苦笑道:“老大人,這個不能怪總兵大人,他也是為您好。畢竟您是朝廷的命官,節製寧夏諸軍,而我們都是他的下屬,若是讓您事先知道,恐怕不會讓他出師漠北了!”
聽到這裡,呂伯奇不由得歎了口氣,趙文德的回答讓他無言以對,的確如果自己知道東虜即將西征,絕不會允許劉成出兵漠北,留下空虛的老巢。但大明的體制本來不就是這樣的嗎?巡撫、總督節製諸路兵馬,總兵、副總兵、參將只不過是受命行事而已,自從土木堡之役隨英宗皇帝親征的武人勳貴幾乎被一網打盡,督領各軍的就一直是文官的差使了,像劉成這樣扶植一個文官當自己的名義上司,將文武兩行的差使大包大攬自行其事,大明三百年裡還是頭一個。考慮到他即非本朝勳貴,又非宗室,在朝中也無有力奧援的,若非東虜勢大、流寇橫行,朝廷已經是焦頭爛額,恐怕早就被奪去兵權,遇到個仁君是當個富貴閑人,若是遇到個刻薄雄猜的主上,只怕是被打入獄中,嘗遍三法司的酷刑了。
“趙先生,你有沒有覺得你們大人運氣很好?“
“咦?”趙文德訝異的看了呂伯奇一眼,奇怪對方怎麽突然問出這樣一個問題來。
“若非有了東虜流寇,恐怕他也沒法過得這般如意吧?”呂伯奇苦笑道:“顯宗皇帝時,南有戚南塘、北有李汝契(李成梁,汝契是他的字),也都是一世良將,武略不輸於劉成,可惜下場都不怎麽樣,一個遭免官病死,另外一個雖然得以善終,可卻養虎為患,其功業也為東虜所壞。你代我告訴劉成一句,世間事便如那月亮一般,月滿則虧,還是預先留條退路的好!“說到這裡,他便向趙文德拱了拱手,徑直轉身離去。趙文德趕忙搶上幾步相送,卻被呂伯奇一手揮開。看著呂伯奇匆匆離去的背影,趙文德笑道:“戚南塘、李汝契雖然都是一時之選,又如何能和大人相比?呂伯奇呀呂伯奇,你拿他們兩個和我家大人比,只能說是你這對招子是白長了,朝夕相處都識不出真龍!”
戰馬的鐵蹄踐踏過焦黑的地面,濺起滿天的灰塵,空氣中還彌漫著野火的味道。愛新覺羅.豪格打了個噴嚏,從馬背上跳了下來,松開褲帶,掏出那話兒,嘩啦啦的小便起來,他的尿液衝來地面上灰黑色的草木灰,露出下面褐色的肥沃土壤。終於,豪格終於出盡了“存貨“,他發生一聲暢快的呻吟聲,甩乾淨殘余的尿液,提好褲子,向自己的伴騎問道:“距離那些察哈爾韃子還有多遠?”
伴騎跳下馬匹,看了看四周的情況,又蹲下身子拿起一撮草木灰,仔細鑒別了會,用十分肯定的語氣答道:“大貝勒,應該是兩天前,最遲三天前放的火!”
“三天?”豪格狠狠的吐了口唾沫,看了看遠方冷笑道:”他們牲畜多,也就是一日一夜兼程的事了,傳令下去,所有人下馬先吃點東西,給馬喂點馬料,休息一個時辰,然後一起上馬,一定要把這夥蠻子給拿住,我聽說那個劉總兵的老婆就在這夥人馬裡,還是個準格爾人的公主,老子倒要看看長的啥樣!”說罷他便找過個乾淨地方,拿出背囊裡的乾糧與水大口吞咽起來。作為皇太極的長子,愛新覺羅.豪格擁有許多當時女真貴族共有的優良品質,史書上記載他“力大過人,弓馬嫻熟。”,這也能從歷史上他在戰場上親手殺死扎魯特部的首領鄂齋圖和張獻忠得到印證,但也許是因為自小在父親皇太極的羽翼之下成長的緣故,豪格並沒有繼承皇太極的政治才能,他性格粗豪,待人寬厚,頗得麾下將士敬重,但是卻沒有父親敏銳、冷靜乃至狠辣的性格,這也為歷史上皇太極突然去世後,他身為戰功顯赫的長子,在得到兩黃旗與正藍旗支持的大好局面下,卻未能登基,最後落得個入獄身死的悲慘下場買下了伏筆。
不過此時的豪格自然無法預想到自己歷史上的悲慘下場,此番出征前,他剛剛被皇太極賜給了八個牛錄的人口,並且有傳聞莽古爾泰死後空出來的正藍旗旗主之位會讓他繼任,成為正藍旗的和碩貝勒,滿清八旗,除去皇太極親領的二旗幟之外,其余六旗分別由六個和碩貝勒執掌,這標志著他已經踏入了後金帝國的最高權力層。這讓豪格喜不自勝,他下定決心要用這次大勝讓所有人都對自己執掌正藍旗無話可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