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安平城
“真是萬裡挑一的熊虎之士呀!”劉成的眼睛裡露出欣賞之色,此時包圍圈裡只剩下嶽托一人了,地上橫七豎八的躺著二三十具屍體,其中至少有一半是死於嶽托之手的,在冷兵器時代能夠步行殺掉這麽多同樣披甲的對手,這已經是千裡挑一勇士了,何況嶽托的本事應該大半是在馬背和弓箭上,這麽看來努爾哈赤的那幫子侄們可真是了不得。
看到將主對敵人流露出如此欣賞之色,劉成身旁的幾個部將交換了一下眼色,郝搖旗與格桑站了出來,齊聲道:“大人,請讓末將生擒此賊!”
“不用了!”劉成笑了笑:“你們都是我的手足血肉,這嶽托現在不過是困獸猶鬥,何必讓你們冒險與其廝殺?格桑——”劉成指著嶽托的大腿笑道:“你往那廝大腿上射一箭,莫要傷了他的性命!”
“是,大人!”格桑有些失望的取下腰間的角弓,他心知劉成想要生擒對手,便隻取了一支輕箭,瞄準嶽托射了一箭,正中對方的大腿內側,嶽托右腿一軟,頓時跪了下去。兩旁的軍士趕忙一擁而上,將其生擒。
“壓下去,找個大夫給他治傷,稟告督師大人,城池已經拿下,孔有德已傷重而死,生擒虜酋嶽托!”
泉州,安平城。
“少爺,安平橋到了!”
一個聲音將王大成從瞌睡中驚醒了過來,他跑到船舷往北面望去,只見茫茫的海面上浮現出一條深色的影子,他眯起眼睛,右手在額頭上搭了個涼棚,遮去了海平面反射出的雜光,依稀可以看到一條石橋橫跨海面,連接海灣的兩端。看到這條石橋,王大成松了口氣,回頭道:“降半帆,下槳!”
隨著王大成的號令聲,水手們下來半帆,然後放下船槳,隨著舵手的號子聲用力劃了起來。船上的都是老海狗,順著海浪的節奏發力,那條快船便好似離弦之箭,往岸邊疾馳而去。不過半響功夫,船距離那石橋不過百余步距離了,這石橋就是著名的安平石橋了,長達2公裡的石板橋橫跨海面,連接晉江安海鎮與泉州水頭鎮,而這安海鎮便是鄭成功的故鄉,他發跡之後回到故鄉購地建宅,改名為安平城,位於石橋的的北端橋頭,又有水城保護的港口,實際上是鄭芝龍集團的貿易據點和軍事城堡。
此時已經過了午時,王大成可以清晰的看到石橋上滿是往來於安海與水頭兩地的百姓,鄭芝龍被招安後,掃平了福建沿海的海盜,當地的治安好了許多。橋旁的水面上停泊著許多船隻,一條三桅炮船在水面上慢慢的遊弋,當中的桅杆上懸掛的大旗上繡著“遊擊將軍鄭”的字樣。王大成想要繞過去在橋邊靠岸,那條炮船卻橫了過來,船首上一個軍官對著王大成高聲叫喊,讓其馬上靠過去。
“少爺,怎麽辦?”
“就按他說的,靠過去!”王大成稍一猶豫,擺了擺手示意手下靠過去。作為一個前海賊,他對於大明官軍還是有著本能的戒懼,只是這次既然是要向鄭芝龍通風報信,遲早是要過這一關的,也只有咬牙撐過去了。
快船剛剛靠上炮船,對面的軍官便跳了過來,粗聲大氣的問道:“你們這條船是哪來的?上面可是有夾帶什麽違禁貨物,可有海防將軍府發的令旗?”話音未落,炮船上又跳下來幾個兵丁,不由分說便在船上東挑西撿,搜羅起來。對於這一做派,王大成他們倒是一點也不陌生,他強壓下心中的怒氣,壓低聲音道:“這位大人,小人是從大員來的,有要緊事情要拜見遊擊將軍(鄭芝龍)!”
“呵呵!”那軍官好似聽到什麽極為好笑的神情一般大笑起來,他回頭對身後的兵卒模仿王大成的口氣說道:”小人是從大員來,有要緊事情要拜見遊擊將軍!你們說好笑不好笑,將軍大人每日裡有多少事情要處置,豈是什麽阿貓阿狗都能見的?這廝不知道從那兒冒出來的,也要見將軍大人,敢情他以為這是他家村口的王爺廟,誰都能進去拜拜呀!“
“你——!”王大成強壓下胸中的怒氣,向眾人拱了拱手,用南安當地方言說道:“這位兄弟,家父是遊擊將軍的故舊,受將軍所命在大員那邊,有要緊事讓小人連夜趕來報信,將軍他曾經見過小人,是真是假一見便知曉,您又何必擔這個乾系呢?”
那軍官聽王大成滿口的南安方言,神態不亢不卑,心中不由得一動,他上下打量了下王大成,冷哼了一聲道:“你隨我來!”
王大成隨那軍官上了炮船,回頭對身後的部下道:“你們幾個把船停好了,在橋頭附近找個地方吃飯歇息,我事情一了就回來找你們!”
那三桅炮船進了水城,王大成隨那軍官上了岸,穿過青石砌成的城牆,在一個親隨的引領下走進鄭府。府邸的主構為歇山式五開間十三架,三通門雙火巷五進院落。兩旁翼堂、樓閣,亭榭互對,環列為屏障。東有“敦仁閣”,西有“泰運樓”,前廳為“天主堂”,中廳為“孝思堂”,規模宏聳。大厝背後辟有“致遠園”,周以牆為護,疏以丘壑、亭台、精舍、池沼、小橋、曲徑、佳木、奇花異草。王大成不過是個土豪之子,看在眼裡不由得目迷神移,宛若進入了仙宮一般。正當他暗自感歎沒有白來一趟,大開眼界的時候,那親隨推開一間耳房,冷聲道:“你進去候著吧!”
“是!”王大成下意識的進了屋,見那親隨轉身便要走,趕忙拉住對方道:“這位小哥,我這可是有要緊事從大員港趕來的,要等多久呀!”
“我哪裡知道!”那親隨著了惱,一把從王大成手中抽回衣袖:“你老老實實在這裡等著便是,若是到處亂跑,衝撞了貴人,小心腦袋!”說罷便拂袖而去。
王大成在屋裡等了快兩個時辰,口乾舌燥,腹饑如鼓,眼見得日落西垂,已經快要到晚飯時分了,可莫說是鄭芝龍,就連送茶水的也沒來一個,再也忍耐不住的他在門口找到一隻梆子,推門來到走廊一邊用力敲打梆子,一邊高聲喊道:“來人啦,快來人呀!這裡著火了!”
王大成這一招還真有效,轉眼功夫,便有十幾個人跑了過來,為首的是個體格魁梧,滿臉濃須的青年漢子,高聲喝道:“哪裡著火了,哪裡著火了?”
王大成把手中的梆子往地上一丟,笑道:“並無著火,我這是有要緊事要稟告將軍大人,想要找個主事的人來罷了!”
眾人聞言大怒,幾個脾氣火爆的便要上前打人,那青年漢子卻將手臂一橫,冷聲道:“好,你不是有要事稟告將軍大人嗎?你說吧!”
王大成看了看那青年漢子,遲疑的問道:“你是何人?我帶來的是要緊消息,必須親稟將軍大人!”
那青年漢子冷笑了一聲:“將軍有要事去福州了,這安平城中是我鄭彩做主!”
王大成聽了,趕忙跪下磕了兩個頭,口稱:“小人拜見鄭頭領!”原來這鄭彩與鄭芝龍相同都是當時泉州府南安縣石井鄉人,與鄭芝龍算是同族兄弟,他的年紀比鄭芝龍要大概小十歲,因此並不是著名“十八芝”結拜之一。但憑借個人的能力和與鄭芝龍的密切關系,他在鄭氏集團中的地位上升的極快,到了此時已經是鄭芝龍的心腹了。王大成雖然未曾見過鄭彩,也有所耳聞。
“罷了,起來說話吧,你若是誆騙我,自有你的好看!”
“是!”王大成又磕了個頭,站起身來,雙眼盯著鄭彩身後的幾個人,卻沒有說話。鄭彩明白他的意思,示意眾人退下。王大成方才將大員港遭到明軍襲擊,熱蘭遮城遭到圍攻的消息一一講述了一遍。鄭彩聽罷了,神色越發嚴肅起來。他想了想,低聲問道:“你說是明軍水師裡中有西班牙的夾板大船?”
“不錯!”王大成點了點頭:“小人看的十分清楚,那大船上有西班牙人的徽章,而且西夷的船隻與大明的船隻形製完全不一樣,決計不會有錯!”
“嗯!”鄭彩點了點頭,這點他倒是相信王大成不會看錯,當時明軍中多半使用福船、沙船等作為戰船,與西方殖民者使用的船隻完全不一樣,像他們這種老海狗一望便知,決計不會看錯的。
“那會不會是一夥海盜與西班牙人聯合起來,假冒大明王師的名義呢?”
“也有可能!”王大成想了想:“不過我覺得可能性不大。”
“為何這麽說?”
“鄭頭領,小人父親在海上混了二十多年,小人見過的海上頭領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什麽模樣的都有見過。可是那天看到的那幾人的氣度完全不一樣,而且士卒甲仗精良、火器更是犀利,不要說小人,就連家父也看不出半點破綻來,實在是想不出是哪家頭領有這等本事!”
鄭彩沒有說話,不過他心裡也頗為理解王大成的意思,當時已經是崇禎七年了,大明東南沿海的其他海盜勢力都被鄭芝龍壓得抬不起頭來,他實在是想不起來海上有哪家有這麽強的勢力能夠敢於圍攻荷蘭人的要塞,要知道當時雖然鄭芝龍多次在海戰中擊敗了荷蘭人,但那都是在近海或者海灣這種,一旦進入海面寬闊的大洋,船隻更高大、火力更猛烈的荷蘭人就更能發揮自己的優勢。可是大明各省的水師自守還來不及,又怎麽會跑到孤懸海外的去攻打荷蘭人呢?
鄭彩猶豫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決定應當先派急使前往福州將這件事情稟告鄭芝龍,再做主張。想到這裡,他便對王大成和顏道:“我會把這件事情立即稟告將軍大人,你便在這裡休息幾日,等到將軍回來了,再給你答覆!”
京師。
約莫亥時,城裡已經淨街了,路面上顯得格外的陰森。由於東虜破邊警報還沒有解除的緣故,重要的路口都有兵丁駐守,盤查可能經過的行人。道路兩旁的高門大戶外都掛著紙燈籠,冷風一吹,在屋簷下搖搖晃晃,更顯得昏暗。借助這可憐的光線,可以看到各條街道門口的牆壁上張貼的布告。在狹長的胡同裡,無精打采的更夫提著小燈籠、梆子,身形時現時沒,節奏緩慢的梆子聲被冷風一卷,聽起來更是淒涼。
周延儒坐在轎子裡,剛剛從宮裡出來的他臉色並不好看,原本白皙而又豐滿的雙頰看上去卻蒼白而又憔悴,眼角已經幾條深深的魚尾紋嗎,眼窩也有些發暗。自從這次東虜破邊以來,他已經有好些天沒有睡好覺了。今早四更天就起床上朝,然後崇禎又與他們幾個閣臣商議添兵增餉的事情,作為首輔的他首當其衝。面對崇禎的逼問,周延儒頗有力不從心的感覺。從崇禎的言談中,他可以感覺到天子一心“勵精圖治”的迫切心情,但主觀願望是一回事,客觀實際又是一回事了,無論是填兵還是增餉歸根結底都是要更多的錢糧,就是要加稅。周延儒心裡很清楚,如今的帝國就好像一條滿是漏洞的破船,就這麽敷衍還能勉強維持下去,如果真的要“有所作為“,反倒會惹出更大的麻煩來。
但最讓周延儒煩心的卻不是這些事情,而是在與崇禎的交談中他越來越明顯的感覺到了天子對自己的厭煩和不信任,自己與年輕的天子的蜜月期早已過去,對方雖然還是口口聲聲說著“那就托付給周先生了”,實際上卻越來越多的背著自己會見其他的親信臣子,這對於一個首輔大臣來說可不是什麽好兆頭。畢竟大明的首輔並非真宰相,歸根結底不過是天子的首席秘書,失去了上司的信任,這個秘書的日子自然也做不長久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