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圍獵
當母鹿距離雜木林還有二三十丈的時候,林中傳來一陣急促的號角聲,受驚的母鹿掉過頭,向東面逃去,隨即從樹林中衝出一隊騎手,他們一邊吹著號角,一邊高聲吆喝著,將前面的獵物向遠處驅趕。
“如何,這圍獵的感覺不錯吧!”劉成笑嘻嘻向一旁的楊嗣昌問道,兩人的位置正處於一個山谷的入口,在兩三裡外千余騎正組成數隻無形的大手,掃過草甸和疏林,將其中的野獸驅趕出來,這些驚惶的野獸被號角聲和骨哨聲嚇得發了瘋,發力狂奔。
楊嗣昌沒有立即做出回答,他的目光掃過四周。在他們的身後是一頂奢華的帳篷:絲綢製成的表面,黃金鑄造的尖頂,用三層鹿皮製成的表面十分輕軟,還等抵禦最猛烈的寒風,據說這是劉成從土謝圖汗那兒奪來的戰利品。在四周則是較小的皮帳篷和樹枝搭成的棚屋。在金帳的外面是幾處篝火,篝火周圍站著一些蒙古人,他們都反穿著羊皮、狐狸皮、狼皮或者熊皮製成的外衣。有些人站著,倚靠著他們的長矛和鳥銃,有些人在整理著繩網,還有些人在火旁烤著角弓,好讓其軟些好上弦。在後面的雜木林裡,一隊身披鐵甲,手持十二尺長矛的騎兵正有秩序的出來,排成兩排橫列,他們鋒利的矛尖在火光下閃著寒光。
“劉鎮台,你打一次獵怎麽這麽大的架勢,倒像是在打仗一般!”
“是嗎?”劉成笑了笑:“其實這打仗與打獵也沒太大區別,無非是打獵射的是野獸,打仗射的是人!”
“是嗎?本官倒沒見過會拉弓放銃的鹿和狼!”
“銃也好,弓也罷,若是不在該在的位置,又有何用!”劉成笑了笑,他注意到今天的楊嗣昌神情有些恍惚,倒像是有什麽心事一般,不過他沒有開口詢問,他如果自己沒有猜錯的話,楊嗣昌應該很快就要主動開口了。
一陣急促的鳥銃聲打斷了兩人的思緒,楊嗣昌將自己的目光向槍聲來處望去,只見在騎隊的軀乾下,獸群們衝向一片樹林,隱藏在樹林後的銃手們打了一排銃,頓時倒了一地,驚惶的獸群偏轉了方向,在騎隊的驅趕下朝他們這邊逃來。
“輪到我們了!”劉成笑嘻嘻的做了個邀請的手勢,楊嗣昌沒有說話,在一旁曹文詔的幫助下上了馬,劉成跳上戰馬,向谷口跑去。為了便於使用弓箭和鳥銃射殺獵物,在谷地的兩側都張著網,網後面則是拿著長矛和火把的士兵,他們的任務是把野獸驅趕到獵人那裡去,假如有陷入網裡的獵物,則用長矛將其刺死。
劉成與楊嗣昌的位置是在谷口的一個小土丘上,這個位置的視野是最好的。郝搖旗徒步站在劉成身旁,拄著一面長盾,腰間掛著幾柄短斧,在他的身後還站著四五個親兵,他們都帶著上好鉛子的鳥銃,隨時準備遞給劉成。劉成在馬上,正向遠處望去,而楊嗣昌在一旁,依舊神情恍惚,想著自己的心事。
這時從遠處傳來一陣號角聲,這是遠處的哨兵發出的,意味著獸群距離近了,隨即便沉寂了下來,人們甚至可以聽到北風吹過積雪的那種輕輕的嗖嗖聲。小丘下面的蒙古人們望著積雪的谷口空地,那兒只有北風輕輕掠過,他們整理著手中的武器,想著哪一種動物會最先出現。每一個人都在期待著豐富的獵物,因為他們知道濟農大人最喜愛的便是武藝高強的勇士,能射殺猛獸的勇士,都會得到豐厚的賞賜。
最先出現的是幾隻野狼,這些狡猾的野獸立即就發現了前面的獵人,它們掉頭想要尋找另外一條出路。隨後出現的是十幾頭野豬,它們排成一條黑色的長線,在雪地裡奔跑著,遠遠的看過去就好像一群家豬。由於視力很差的緣故,這些畜生每跑一段就停下來靜靜的聽一會兒,又轉過身停一會兒,最後朝獵網跑去,它們很快就嗅到了人的氣息,步伐變得愈來愈額小心;最後響起了箭矢和鳥銃的聲音,雪地裡便染上了第一灘血跡。
受驚的豬群發出了恐怖的尖叫聲,散開來了,就好像被雷擊中了一樣,有幾頭野豬衝進了獵網裡,被後面的長矛刺穿,而更多的則朝谷口這邊衝過來。劉成舉起手中的鳥銃,瞄準了最前面的那頭,隨即扣動了扳機,槍口噴射出火光和白煙,那頭野豬就好像被一隻無形的重拳猛擊了一下,撲倒在地。
“大人,請!”馬旁的親兵趕忙從劉成手中接過發射完畢的鳥銃,又遞了一支裝好子藥的鳥銃給劉成。劉成並沒有繼續射擊,而是將那支鳥銃遞給旁邊的楊嗣昌,笑道:“督師大人,您也來試試!”
“那你呢?”楊嗣昌有些猶豫的接過鳥銃,他對這種武器倒是不陌生——在此之前他已經試用過好幾次劉成軍中常用的火器了。只是作為一個文官的矜持讓他不太習慣手中的這個冰冷堅硬的物體。
“好久沒有射箭了,末將想要試試弓術!”劉成從馬鞍旁的弓袋裡取出角弓,又從胡祿裡取出一支箭矢,拉滿弓對準了小丘下面的一頭野豬。楊嗣昌沒有說話,對準了後面的一頭黑狼,扣動了扳機,待到白煙散去,他看到那頭野狼還在活蹦亂跳,看來是打偏了。
劉成也放松了弓弦,他的射術比楊嗣昌要好得多,這一箭射中了野豬的左肋,吃痛的野豬向土丘上衝過來,幾個親兵剛想舉起長矛將其刺殺,卻聽到一聲大吼“著”,那野豬腦袋上便挨了一斧,一聲慘叫撲地就倒,卻是郝搖旗的手段。
這時被騎隊驅趕的大隊獸群到了,楊嗣昌驚訝的瞪大了眼睛,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情景,一群麅子和野鹿混合在一起,在空地裡奔跑著,嚇得到處亂竄,徒勞的尋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劉成興奮的打了個呼哨,不斷用弓箭和鳥銃射擊著,當一頭鹿或者狼被他射中,豎起前腳,在雪地裡亂踢著倒下時候,劉成就興奮的叫了起來,他前面幾個蒙古親兵也射著箭,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
小丘上唯一沒有陷入這場狂歡中的只有楊嗣昌,他坐在馬背上,用一種陌生的眼光看著劉成,仿佛是第一次認識對方一樣。
“曹將軍!”楊嗣昌的聲音壓得很低:“你有沒有覺得劉鎮台與大明的其他將軍有些不一樣?”
“不一樣?”曹文詔也射中了兩頭獵物,玩的正開心,這位年輕將領對於武器的使用頗有天賦,他還是在來的路上向郝搖旗討教了如何使用鳥銃,只打了四五次就熟練的好像一個老手一樣。此時被上司突然發問,一時間不由得愣住了:“這個,末將覺得還好吧!”
這時眾人的注意力被一頭大熊吸引了過去,這頭肩膀和背都是灰色的熊不知道怎麽從附近的林子裡跑了出來。劉成向其射了一箭,卻隻射中了它的肩膀,發怒的熊發出恐怖的叫聲,朝小丘這邊衝過來,郝搖旗拿起盾牌,正準備上前攔住熊。斜刺裡便衝出一人,舉起專門刺野豬的重矛迎了上去,那頭野獸豎起前腿,發出恐怖的吼聲,可是那人以驚人的熟練和勇氣將那頭熊從口到後腦刺了個對穿,使得後面拿著長斧準備補刀的人發現根本用不著了。面對著如此的膽略和技巧,親兵們發出一陣驚呼聲,劉成更是用力拍著自己的大腿,笑道:“好,好,好一個勇士,快過來,我有重賞!”
那個剛剛殺死熊的漢子在親兵的引領下走過來,楊嗣昌注意到他頭上的發辮和魁梧的身材,顯然這是一個女真人,他皺了皺眉頭:“劉鎮台,這是一個東虜!”
“不錯,前些日子被俘虜的,好像是叫什麽結實,對是叫阿克敦!”能夠想起部下的名字,劉成興奮的笑了起來:“阿克敦,你是叫這個名字吧!”
“不錯,這正是小人的名字!”阿克敦驚訝的瞪大了眼睛,他沒有想到統帥數萬人的大將竟然能記住只見過一兩次的部下的名字,這讓他不禁有些受寵若驚了。
“方才你乾的不錯,好膽色,好身手!”
“不敢!”阿克敦磕了個頭,依照在八旗時的習慣用結結巴巴的漢話答道:“其實這也沒什麽,奴才是個索倫,自小便是在老林子裡長大的,熊、野豬、就連老虎也是打過的!”
“好,好!”劉成笑道:“說吧,你想要什麽?”
阿克敦有些惶恐的看了看四周,剛剛擺脫俘虜身份的他決定還是低調些好:“奴才隻望能為大人殺敵!”
“為我殺敵?這個要求倒是簡單!”劉成看了看左右,大聲笑了起來,隨即他從腰間解下佩刀,丟給阿克敦:“既然你想要為我殺敵,那這柄鋼刀就拿去吧!”
“多謝大人!”阿克敦意外的看著手中的佩刀,感激的又磕了兩個頭,他自然知道這代表的含義:“奴才一定為大人開路鋪橋,斬殺敵人!”
圍獵已經結束,谷口的空地上鋪滿了各種野獸的屍體,獵人們剝下皮,將它們身上肉最好的一部分割下來準備今天的早飯,多余的則用煙熏烤後做成乾肉,獵犬們興奮的圍攏在四周,等待著骨頭和內髒。劉成與楊嗣昌回到了帳篷裡,幾塊鹿脯被架在鐵釺上,油脂落在炭火上,發出吱吱的聲響,廚子小心的在鹿脯上撒上香料,整個帳篷裡充滿了迷人的香氣。
“督師大人,每次我打完獵或者騎完馬後,胃口就特別的好!”劉成喝了一口馬****,看上去他的興致很高:“說不定我上輩子是個蒙古人!”
“也許吧!”楊嗣昌的杯子裡只有清水,與絕大多數南方人一樣,他並不喜歡這種發酵的乳製品飲料,他皺著眉頭看了看劉成:“不過你現在看上去就很像是個蒙古人了!”
“是嗎?”劉成笑了笑:“這有什麽法子呢?我麾下的騎兵幾乎全是蒙古人,沒有他們,我就像人沒了腿一樣。就和騎馬一樣,你想要當一個好騎手,就要知道馬喜歡什麽、討厭什麽,最好讓它們覺得你也是一匹馬。我既然想要指揮蒙古人,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們也覺得我和他們一樣,也是一個蒙古人,人總是親近喜歡熟悉的東西!”
“可你這樣也有些過了吧?”
“督師大人!”劉成臉上露出譏諷的笑容:“我是個武人,比不得朝堂上坐而論道的士大夫,我們打敗了是要死人的,哪裡還顧得了那麽多?趙武靈王胡服騎射,誰又能說他違背先王禮教?”
劉成這番話好像一盆冷水潑在楊嗣昌頭頂上,猶如醍醐灌頂,他抬起頭對劉成道:“劉鎮台,我有點事情想和你私下說說!”
劉成使了個眼色,帳篷裡的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他與楊嗣昌兩人。楊嗣昌低咳了一聲:“我昨天接到一封京師的信,周延儒被免職,溫體仁受傷,聖上要招我回京,做兵部尚書、東閣大學士。”
“哦?那倒是個意外之喜!”劉成嘴上說的意外,臉上卻沒有半點意外的樣子,淡淡的沒有什麽表情。
“這倒也說不上什麽喜事!”楊嗣昌歎了口氣,他起身在帳篷裡來回踱步:“說實話,這幾個月我在山西雖然忙得不可開交,整日裡風餐露宿的,但比起京師裡反而暢快了不少,現在聽說要回去做這個兵部尚書、大學士,反倒有些惴惴不安起來。”
“寧為雞首不為牛後?”劉成笑道,楊嗣昌的這種感受他倒是能夠理解,他在山西做督師是封疆大吏,說一不二,而回京師做閣臣卻是眾矢之的,也不知道要考慮多少,應付多少,其間的滋味也只有自己知曉,反正換了劉成自己肯定是敬謝不敏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