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靜悄悄的,面前的熱氣氤氳著往上飄。
夜無瀾說得有些渴了,便抬起茶盞飲了一口,微垂下的眼瞼遮蓋了眼底那有些煩躁的情緒,而後抬眸,眸子裡一片清明,甚至溫和地展顏,望著面色一片震驚與慘白的不敢置信交織的少年,悠聲問了句,“如何?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和身份,還想著,讓我幫你報仇麽?”
水生長長地沉默,久到夜無瀾一盞茶快要涼了,他才抬起頭,那張臉帶著堅毅與仇恨燃燒的火光,他咬著牙,一字一句地道,“正如公子所言,即使我回到了血冥宗,也不過是任人宰割擺布的傀儡——所以,請公子教我武功,助我手刃仇人!”
原來他是血冥宗前任宗主的血脈,他不是沒人要的孤兒……他的爹娘雖是魔頭,卻很愛他,至少,在慘遭這任宗主滅門時,他們豁出性命保護他,將他平安送走。
奶奶說,撿到他的時候,是在河邊,三歲的他被放在木盆裡,順著河流來到正在河邊洗衣服的她身邊,所以給他取名:水生。
公子說,他的爹娘曾是血冥宗一對神仙眷侶,雖是魔教之人,卻並非大惡人。只可惜,被奸人所害,這任宗主篡位,殘害了他的爹娘——
是他!還有左護法,是他們害死了他的爹娘又害死了奶奶!
握緊拳頭,水生眸子裡滿是仇恨的幽光,血親之仇,誓死相報!
“你就相信我的片面之詞?”夜無瀾端著已經不再溫熱的茶盞,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著杯蓋,淡淡挑眉,似笑非笑地望著水生,道。
水生一愣,而後卻堅定地點頭,“你沒必要在這事上騙我。”
“很好。”夜無瀾滿意地點點頭,少年眼裡的仇恨,是他最好的武器,這個孩子,叫他太滿意不過了。“武功並非一日之功便能學成的,但是——你爹娘給你留下的血冥宗獨門心法,卻是上乘的心法秘籍,只要你好好參透,加上,唔,應該是你爹臨死前打進你體內的無上內力。相信,你會是江湖上第一個,最快練就無上神功的少年。”
血冥宗的心法秘籍,內功……
水生似乎很是驚詫,唇角翕了翕,不禁疑惑,“可我不知道心法在哪。”
夜無瀾微微錯愕了下,而後笑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脖子上掛的那塊玉佩,應該是你爹娘留給你的。水生,不,應該叫你——秦錚。我相信以你的聰明,自己可以參悟的,恩?”
水生,才得知自己本名的秦錚,短暫的失神後,便淡定下來,應該說短短一日之內,他遭逢劇變,又得知身世與血海深仇,這麽多的衝擊下來,已經變得冷靜和麻木了。
唯有仇恨,滋生出最堅韌的動力。
夜無瀾很是滿意,這也是,昨夜明明他早就到了,卻沒有救秦錚的奶奶的原因——只有失去所有,親眼目睹最重要的東西毀滅,才能成為最利的刀刃,一柄殺人最好的武器。
“公子,公子,小姐她暈倒了!”
“咣當——”夜無瀾手中的杯盞一傾斜,便摔在地上砸了個粉碎,屋外阿孝焦急的聲音令他眉眼一凝,便立即起身,匆匆對聽了阿孝的通傳神色微愣的秦錚丟下一句“你先好好休息”,門轉瞬被袖風帶上,夜無瀾人便朝著海棠苑去了。
……
“公子不必擔心,小姐她只是疲勞未休息好,加之受了點寒,心神不寧才致暈倒,在下開幾帖藥,待小姐服下,好生休息一兩日便好。”
“恩,出去吧。阿孝送大夫出去,銀杏你去抓藥。”夜無瀾伸手將方才大夫替夜憐心診脈而拿出來的那隻手輕輕放進被子中,眼神不離床上安靜躺著,面色不大好看的少女,低聲吩咐。
阿孝和銀杏行了一禮,便依言出去。
屋內,只剩夜無瀾坐在夜憐心床前,目不轉睛地望著她安睡的容顏,神色諱莫如深。
只是這樣,就承受不住……
憐心,你這樣讓皇兄如何狠得下心呢?
夜無瀾唇角勾起的笑有幾分涼薄,但眉眼的擔憂與溫柔又不似作假,這樣兩種截然的神色在一張臉上出現,著實有幾分詭異。
偏偏又矛盾得很是熨帖。
夜無瀾伸手,輕輕拂開夜憐心額前的碎發,露出她飽滿光潔的額頭,本欲收回的手,不知為何,鬼使神差地又順著那額頭,輕輕撫過挺俏的鼻梁,微翹的飽滿柔軟的櫻唇——
他記得這唇的味道,柔軟的,香甜的……
手一頓,夜無瀾眉宇間又隆起幾分厭惡與煩悶之色,對自己這般不受控制的情緒感到憤怒困擾,忙觸電般收回手。
再看向夜憐心的目光裡,便帶著幾分審視了。
不論是誰登基,她不都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嗎?為什麽……他卻覺得她似乎知道了什麽,甚至比他知道的還要多的樣子?
很奇怪的感覺。
明明是十五歲,卻好像從十三歲那年生病後起,她便一夜之間變了,活潑又成熟,單純而聰絕,極其矛盾的特質卻都在她身上體現,就像是……體內住著兩個靈魂般。
她和夜無憂的感情越發親密,甚至他感覺得到,她更滿意夜無憂登上那個位子,可他又感受不到她對他的惡意。相反,比起夜無憂的親密,她對他更加親昵依賴,關心也更深。
那麽……
除非她是知道了……
想到那種可能,夜無瀾瞳孔一縮,眼中一瞬升起了殺意!
夜憐心咳了聲,幽幽轉醒,這一聲輕咳,將夜無瀾的心神拉了回來,眼中複雜的神色盡數褪去,隻留了平淡的關心在裡頭。
望著她伸手搭上額頭,微微難受地蹙眉的樣子,夜無瀾只是輕啟薄唇,聲音低沉,“醒了。”
聽到熟悉的聲音,夜憐心一愣,偏過頭,便直直對上夜無瀾幽幽的眸光。
她微張了張唇,忽而眼睛微紅,別過頭。
竟是慢慢轉過身,背對著他臥著。
“還在生氣?”不知為何,見她這般行徑,夜無瀾反而失笑一聲,這一笑算是冰雪消融,將他整日的壞心情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