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該喝藥了。”阿孝端著藥走到書桌前,見夜無瀾還在伏案研究那些調查線索,那清朗的面容因為幾日來的夜不能寐,食不知味的折騰下,憔悴了好些,身子也清減了不少。
將藥遞上,夜無瀾卻頭也不抬,聲音微啞,“秦錚找到了麽。”
說完便是一陣咳嗽,他手握成拳抵著唇,咳得撕心裂肺的,叫人聽著便難受。
阿孝心裡焦急,但也曉得自個主子的脾性,便老老實實道,“還沒,派出去的人回來了幾批,沒有一個發現秦公子蹤跡的……興許,秦公子已經……”
他想,公主在大火中喪生,秦錚對公主又是那般心思——秦錚以為旁人不知道,其實,他那樣孤僻冷傲的性子,對公主的態度卻與常人多少不同,少年以為隱藏的很好,殊不知鷹羽衛裡頭便是不少人心知肚明。公主不在了,秦錚……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說起公主……
阿孝打量了下夜無瀾面無表情的臉,隻覺惋惜,殿下雖是惱了公主,但他看得出來,殿下仍舊最為在意公主,哪知,兄妹倆還沒冰釋前嫌,公主便先……香消玉殞。
還是以那樣面目全非的模樣,這叫殿下心中如何能好受?當時殿下暈倒之後便沉睡了三日,等他醒來,公主的屍骨已經被皇上下令入殮。他第一次看到殿下流露出那般迷茫與無助的神情來。直到現在,殿下還不曾從公主的死中釋懷,他經常看見殿下手裡拿著那枚玉佩,一個人坐在亭廊中,雙目放空不知在想什麽。還開始犯頭痛,這幾日又著涼一直咳嗽。
長此以往,阿孝擔心他憂思成疾。
“不會。”夜無瀾手裡拿著鷹羽衛傳回來的隻言片語的信息,眉心籠罩著一層執拗,聲音低沉暗啞地道,“秦錚還沒死。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活著卻沒出現,一定有原因!”
阿孝身子一震,面上露出幾分驚詫來——
殿下這是入了心魔不成?殿下難道以為公主還活著?
他不禁為這個想法感到荒謬,屍骨都被仵作確認過,首飾衣物殘片也都確認了就是公主本人的……
“殿下,屬下知道你心裡難受,可是……逝者已矣,節哀順……”阿孝口中的“便”字還沒說出來,便別夜無瀾冷冷抬頭的一眼威懾住。
夜無瀾手收緊,手裡的紙張便皺成一團,他冷靜地向阿孝分析道,“付歡右眼的傷口是被利物所刺,憐心她落在草屋中的首飾裡,沒有一樣與付歡右眼的傷口吻合,那麽你告訴我,據金桔、銀杏所描述的,她那日出門佩戴的那根金鑲玉如意簪子去哪了?現場沒有,付歡那也沒有。”
被夜無瀾縝密的心思驚到,阿孝忙單膝跪下,面上還帶著驚疑,“阿孝疏忽,沒有留意到這點……”
起身,夜無瀾站到窗前,冷寂的面容似有了一絲絲緩和,“全力搜查秦錚的下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阿孝拱手恭敬應答,“是!”
夜無瀾擺手,正要叫他下去,忽然眉心一擰,身子不穩往後踉蹌了一步,面色痛苦泛白,阿孝眼疾手快,飛快上前扶著搖搖欲墜的夜無瀾。
見他神色痛苦,雙目緊闔,手按在太陽穴處,便問,“殿下,頭疼又犯了?屬下這就去請大夫來!”
“不必——”夜無瀾按著疼痛欲裂的頭,指骨用力到泛白,他呼吸急促幾下,極力壓製住這股痛意,聲音壓抑低沉地響起。
阿孝擔憂不已,卻又不能違抗夜無瀾的命令,隻好哀求他,“殿下不願看大夫,那便先喝藥好嗎,算阿孝求您了……不要這麽折騰自個兒的身子了!”
聞言,夜無瀾隻拂開他的手,扶著窗柩慢慢走回書桌後,緩緩坐下,整個人往後靠著椅子,頭微仰著,面容慘白,額角沁出冷汗來。
他輕輕吐出一口氣,聲音還是有些沉啞,但似好了些,“沒用的,大夫換了幾批,都是一個效果,藥也不管用……”
其實他沒有說的是,他自己知道,大夫所說的頭疾,傷神都不是症結所在。
在茅草屋前暈倒昏睡的幾天裡,他反反覆複都做著一個夢,夢到小時候,第一次遇見夜憐心的情景,夢見他們一起在深宮中依偎長大,夢到她一點一點長大……
只是這個夢又很奇怪,他仿佛像是一個旁觀者,看著的卻是另一個夜無瀾和夜憐心的故事,那個夢裡的夜憐心文靜乖巧,心眼不少,為了他主動與許貴妃和夜無憂保持距離,一次次在夜皇面前賣乖討好,就為了他的日子可以過得好一些。
夢裡……他扳倒了許家,許貴妃失寵,夜無憂被以忤逆犯上的罪名抄家流放,還毀了一雙腿。
他成為夜國皇儲不二人選,但是老皇帝依舊不信任他,遲遲不肯立他為太子。於是,他將主意打到了雲國公主身上。
那次雲國之行,卻成為他命運的最大轉折點。
他愛上了雲國的長樂公主,那個倨傲狡猾的小姑娘,而夢裡旁觀者的自己,看到的卻是,默默在背後為他提心吊膽,為他癡迷雲玖而黯然神傷的夜憐心。
他看到她躲在驛站房間哭,看到她站在他身後哀傷又委屈的眼神。
夢到這裡戛然而止。
醒來後夜無瀾腦海中很多之前突然閃現的畫面開始清晰起來,他不知道這些畫面到底是什麽,很顯然還是他和夜憐心,但又明顯不是現在的他們。
難道……
是前世,輪回中的記憶?
他不覺得只是個荒謬的夢,夢裡他清晰地可以看到那素未謀面的雲玖的面貌,還有很多細節,日有所思才會有所夢,從未見過的人,如何能入夢?
頭疼的病也是從這時候開始的。
他有些迷茫,更多的卻是心驚——
如果夢裡的是前世的記憶,那麽……
這一世為何很多地方那般不同?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夢裡憐心默默看他的眼神,那哀傷背後深深的情意,強烈到難以忽視的情緒,代表了什麽,他都不用細想便能體會。
那麽,憐心她,從什麽時候起對他產生了男女之情,她到底還有什麽瞞著他?
夜憐心,你一定要活著,不然,我絕對絕對不會原諒你的!
閉上眼,夜無瀾平息著內心翻湧的情緒,如執念般地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