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面黑如鍋底的老板手裡接過沉甸甸的銀子時,整個人還有些沒反應過來,呆愣愣地吞了吞口水,聲音發緊又嘶啞,烏黑的眸子帶著幾分不確定又帶著幾分戒備地望著笑容溫和卻感受不到溫度的夜無瀾,“公子,你為什麽幫我?”
他還有些迷茫,自己隻記得要贏,但當真的贏了被傳得神乎其神的常勝將軍時,又感到幾分不可思議。
一百兩銀子啊……
婆婆的病肯定能治好了,可以給婆婆買最好的藥,請最好的大夫,還能給婆婆買好吃的糕點,買暖和的衣服被子,他再努力賺錢,就可以帶婆婆住好一點的房子……
少年烏黑的眸子裡難得有了一絲溫情的流光閃過,夜無瀾隻挑眉淡淡地答,“我可沒幫你。”
畫舫的人都離開了,老板支支吾吾地上前,看了眼正在說話的二人,而後小心翼翼地覷了眼夜無瀾,吞了吞唾沫,小聲道,“這位爺……您看,這些銀子……”
他望著身後被小廝搬來的幾大箱子,眼中露出貪婪的神色來。
夜無瀾對老板眼底的貪婪之色了然於心,他將折扇一合,“啪”一聲,打在所有心上般的一聲落下,他莞爾,“既然老板守信,本公子也不是失信之人,說好對半分便少不了你一分一厘。”
老板聞言立即露出驚喜之色,忙作揖,“公子真是守信重諾之人啊!公子真乃大善人啊!多謝公子!”
阿孝看了眼老板,不禁目露幾分凶光來,冷冷地道,“還不快滾!”
“滾,小的這就滾,我就滾!”那老板見好處已經得到了,而眼前的人一看便老頭不小,便忙點頭哈腰地帶著小廝抱著兩箱子銀錢逃也似地跑了。
水生有些怔愣地望著老板逃跑的背影,目光落在那兩箱子銀子上,心中不禁感到幾分涼薄——
有些人生來便可以揮金如土,視金錢為糞土,可他,連為婆婆治病的幾兩銀子都付不起。
少年眼底的不甘和冷嘲那般明顯,夜無瀾但笑不語,似不曾看見一般。
夜憐心微微從夜無瀾身後探出身子來,面紗外的一對眸子很是溫和,不比夜無瀾笑意清朗明顯,但是卻能給人溫暖和善意的感覺。
只聽她輕柔地道,“你衣裳都濕了,去換一身乾衣裳早些回去照看婆婆吧!”
水生忍不住定定地看向說話的女子,她與自己年歲相當,但是一個如雲端的花,一個卻卑微如賤泥,他最討厭同情的目光,但是女子只是溫和又友善地對他輕聲道。
她一看便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但又和他以前在街上見到的一些大小姐又很不同,她沒有用輕蔑的不屑的嫌惡的像是看垃圾一樣的目光看著他,也沒有像那些爛好心將他當做乞丐一樣想要施舍可笑的同情心和銀子的大小姐們那般。
他微微咬了咬唇,而後卻皺起眉,碰到唇上的傷口有些疼。
“你受傷了?”夜憐心見少年微微皺眉,還以為是自己唐突了,但微微上下看了眼,才發現,骨瘦如柴的少年,此時唇上破了一個口子,傷口已經結痂了,而他雙手手心大概是因為握著船槳太用力的緣故,此時正血痕累累,瞧著甚是可怖,腳上那雙草鞋濕透不說,因為穿著草鞋,他露在外頭的腳趾不知是撞到哪兒,有一處趾甲翻開,很有幾分血肉模糊之狀。
她想起自己那次騎馬,手心勒痕叫她著實疼得厲害,便不忍地顰眉,對阿孝道,“阿孝,你帶他去雅間,讓老板拿一套乾淨的衣裳,還有一桶熱水,等他沐浴後給他換上,然後幫他上點藥。”
阿孝一愣,下意識看向夜無瀾,後者微微勾了唇,眉眼淡淡,卻不表態。
“是,小姐。”不反對便是默許,阿孝這般想著,便衝夜憐心拱了拱手,而後走向水生。
水生卻後退一步,面上閃過一絲微紅和窘迫,但很快便恢復了寡言孤僻的模樣,他僵硬地搖著頭,“不用了。”
說著,他腳步一抬,對著幾人抱拳,背脊卻挺直,“多謝,告辭。”
簡潔的四個字,他說完便要走,抬頭那一瞬,微微看了眼夜無瀾,最後視線略作停留,落在夜無瀾身後,有些意外但仍舊眸子微微彎彎笑著的夜憐心身上,唇角輕翕了下,轉身。
“誒……”夜憐心不禁微揚了聲調,望著少年滴著水的破舊衣裳,那瘦弱的背影瞧著比她還要瘦幾分,她不忍地抿了下唇,而後側眸,“銀杏。”
銀杏被夜憐心喚了聲,得到一個眼神示意,便點頭,明白了她的意思。
上前,取下錢袋子,追上水生,銀杏笑得很是燦爛和友好,對他道,“我們小姐說,你回去給你家老人家多買些補藥,這些,算是她給老人家的一點心意,你且收下。”
不得不說銀杏很懂夜憐心的心思,也很會察言觀色,少年郎窮困潦倒卻又看重尊嚴很是硬氣,不願意接受別人的施舍。她從前也不是沒有跟著夜憐心一道出去接濟窮人家的孩子,遇到過幾次後,也就懂得了這裡頭的門道。
首先,伸手不打笑臉人,態度不能傲慢;然後,抓住重點,再有骨氣脾氣的,出來拚命賺錢便是為了家中病重的老人,說是給老人的,對方心裡也就不那麽別扭難受。
夜憐心聽著銀杏脆生生的聲音,不禁唇角勾起,莞爾,很是欣慰。
而水生呢,他一怔,在銀杏叫住他時,他回頭看到對方的動作便陰沉了臉色,他以為對方與那些同情心泛濫的大家小姐沒有太兩樣,想要打賞他,同情他。
哪裡知道面前的小丫鬟卻脆生生笑著,說這是她們小姐給他婆婆的。
怔愣間,對方已經將裝著錢袋子塞到他手裡,回頭朝面紗女子奔去複命了。
水生傻愣愣地回頭,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抬手拍了拍丫鬟的肩,笑著說了一句什麽的女子,眼底微晃著光。
緊了緊手裡的錢袋子,水生吸了吸鼻子,有些冷,但他心底有暖流劃過,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