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禦醫,你回去知道該怎麽說,嗯?”夜無瀾走上前,輕輕扶起年邁的老禦醫,面上重新掛起溫和如春風的笑意,只是眼睛帶著某種威迫地看向雙腿直打哆嗦的老禦醫,“你一家老小,據說都在京都,還有一名可愛的小孫兒,今年,如果本宮沒記錯的話,好像是六歲了?”
溫禦醫原本雙腿打著哆嗦,隻覺被夜無瀾扶著的那隻胳膊都要沒有知覺了,但突然聽到夜無瀾這一句似笑非笑,笑裡帶著隱隱威脅的話,他整個人一個激靈,忙站穩了身子,雙手抖著抖著勉強才做了個恭恭敬敬的揖,兩撇胡須都跟著顫抖起來。
“殿,殿,殿下放心……老臣什麽都不會……都不會說的……求殿下,求您放過老臣……一家,一家老小……吧!”
說完重重跪下,背脊彎曲下來,整個人都如同被捏住死穴,不得動彈了般。
十三皇子才是那個隻手遮天的!他藏得如此深,看著溫潤好脾氣,深受百姓愛戴,可是……他連自己幾口人,孫子多大都一清二楚,可見……今夜劇變便是早早籌謀好了的。
且不說為了自己一家子能活命他要對今日之事守口如瓶,再者,如今大勢已定,皇上這病……只怕是要一直“病”甚至要“病重”下去了,他自然是不敢得罪下一任君王。
這個秘密,只能帶到他的棺材裡了。
“不,你怎麽能什麽都不說呢。”夜無瀾輕笑了聲,眼角余光瞥到雖不能動彈,但一雙眼睛死死地瞪著,瞪得眼淚都流出來的夜皇,笑聲似絲絲縷縷的毒蛇吐出的信子般涼寒,“溫禦醫,父皇的病怎麽來的,吳總管行刺的事,你可都是見證啊……”
夜無瀾抬手,將老禦醫扶起,溫和地彈了彈溫禦醫肩上的灰塵,笑容粲然,嘴角勾起一抹妖冶的弧度,眼神鎖定溫禦醫。
溫禦醫身子一震,艱難地吞了吞口水,下意識看向床上已經不能動彈,面容蒼老浮腫惡心的老皇帝,眼中一瞬掙扎後,便堅定起來。
拱手,道,“是,老臣親眼見證,也替皇上把了脈,殿下孝心感動天地,始終掛心皇上的病情,倒是那可惡的吳總管,竟是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來,還有成美人,夥同起來謀害皇上,當真是可惡至極!”
沒想到看著膽小懦弱的溫禦醫,關鍵時候居然能義正言辭地顛倒黑白,夜無瀾先是愣了愣,而後仰頭哈哈笑了一聲,這聲音不高不低,只有殿內的他和禦醫還有床上的夜皇能聽到。
他幽暗深沉的眸子一彎,“溫禦醫辛苦了,先回去吧。隨時等候傳召。”
溫禦醫吞了吞口水,行禮告退,“老臣告退。”
待老禦醫背著藥箱,走路不大自然地離去,夜無瀾望著空無其他人的寢殿,眉梢微抬,似歎非歎一句,“這寢殿兒臣瞧著不是很喜歡,父皇——您覺得呢?”
後半句,他看向床上嘴角一直流著口涎的夜皇,後者似乎很是憤怒,眼睛瞪得快要裂開,卻可憐地動也不能動,更沒法發出聲音。
“呀,差點忘了,父皇你沒法說話吧這會兒。”夜無瀾走到床前,蹙眉看了眼床沿,似嫌上面沾染過情欲味道很是惡心,拉過一旁的椅子,避開與床接觸,坐下。
他神情帶著孩子似的笑,似恍然又似故意為之地感歎一句,而後搖頭嘖嘖稱道,“父皇啊父皇,你說你怎麽就不承認呢,年事已高便是有心做那檔子事,也別玩這般大……瞧瞧,兒臣看著都替您躁得慌,呵呵,父皇您瞪兒臣作甚?哦,一定是您在生氣?也對,兒臣故意讓人請來那一群美人,讓她們瞧見父皇最窩囊醜陋的一面呢,在美人面前失了顏面,父皇這般愛面子,定是心中氣得不行了!哎,別怪兒臣,兒臣哪知父皇這般雅興,好在沒有叫那些大臣瞧見……不對,方才好像出去的人裡頭有兩位言官?
怎麽辦啊父皇,那兩名可是出了名的愛彈劾,說不準就給父皇您在史冊上記下這不光彩的一筆了!怎麽辦,這可不妙,兒臣要不將他們追回來?”
夜無瀾像是喃喃自語般,十分入戲,說著,竟是拍了拍手,一臉驚慌無措,像個孩子般,詢問大人的意見,征求地看向夜皇。
殊不知,他這番故意為之的刺激之語,叫本就氣得胸悶氣短,目呲欲裂的夜皇頓時一張潮紅的面上忽青忽白又轉紅,胸口劇烈起伏著,喉嚨發出幾聲急促的咕嚕咕嚕聲,似極為痛苦。
艱難地試圖去動嘴巴,卻只能乾乾地張著嘴,流出更多的口水,堂堂的一國之君,竟是如此醜鄙不堪,夜皇似乎悲鳴了一聲,發出似哭似恨的一聲咕嚕,眼睛轉著,死死地瞪著夜無瀾——
這個狼心狗肺的狼崽子,竟是意圖弑父篡位!
夜無瀾從夜皇恨意滔天的眸子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嘴角牽起一抹乖巧的弧度,似感慨地追憶著,“父皇這般滿眼只有兒臣的專注模樣……好像記憶裡,從未有過……父皇總是多看兒臣一眼都覺得髒似的,叫兒臣不知所措。小的時候,兒臣很委屈很難過,明明兒臣哪裡都比七皇兄出色,就連兒臣的母妃也比七皇兄的母妃——當年的貴妃要溫婉美麗得多,可是父皇就是對我們母子倆不聞不問……棄之如履。”
他抬手,將一雙白皙修長的手示意給夜皇看,聲音很是輕柔地道,“兒臣懂事起,便想著如何努力讀書,練武,讓父皇注意到兒臣的努力,能誇讚兒臣一句……這一雙手,多少次因為冬日夜裡溫書而凍得紫紅,多少次被木劍戳破……每次母妃瞧見兒臣受傷的手,就會一整晚地抹淚,後來,為了不讓母妃擔心,兒臣就學會了偽裝,每次都笑著不叫母妃發現自己的傷口……
到後來,母妃死了,兒臣也終於懂得了,父皇的心,是如何都挽回不來的,因為——”
“在父皇眼中,兒臣只是一個汙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