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6、自首
地方檢察官辦公室,一片繁忙。
安澄從辦公室裡繞了一圈,站在了兩位boss的辦公室門口。
兩扇門並列,佔據了整個地檢辦公室最顯眼的位置。從前安澄更經常出入楚閑的辦公室,而今天……她看了一眼楚閑的辦公室,卻還是毅然走進了劉易斯的辦公室。
“劉易斯,有時間麽,我想跟你聊聊。”
當選為檢察官的劉易斯如今更多從事管理工作,不過他卻還是沒有多少官架子,跟安澄也有舊交,於是放下手頭的工作,點頭笑笑:“好啊。”
安澄坐下,還是有些掙扎。
她咳嗽了聲:“手頭的案子暫時都忙完了,我想跟你談談我下一步的工作。”
劉易斯點頭:“雖然咱們聊天的機會不多,不過我一直在關注你的工作表現。三個月30多個案子,而且勝率很高,我對你很滿意。”
劉易斯翻了翻案頭的卷宗:“我對辦公室的所有助檢都有具體的計劃,我相信你的能力,等你適應了職業角色的轉變,我會逐漸放大案給你做。”
可是劉易斯還是放開手,沒抽出卷宗來。
他隻望著安澄:“只是現在你具體的工作歸到了楚閑那邊,所以你先去問問他比較好。等你工作超過一年之後,我會給你升職的機會,到時候我會直接給你分配案子。”
安澄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我知道工作的流程,所以我不是來越級直接找你要案子的。我是……想跟你談談剛結案的齊妮案。”
劉易斯微微挑眉:“哦?”
安澄深吸口氣:“案子勝訴,可是我本人還是有保留意見。我想跟你談談我對這個案子的看法,以及,我對楚副檢的一點意見。”
楚閑是副檢察官,而且他堅持己見,現在唯一還有可能在已經結案的案子上有轉圜余地的,只剩下地檢辦公室的大boss劉易斯了。
為了齊妮,也是為了薇薇安那孩子,更是為了法律的公正,她還是決定暫時拋開她與楚閑的私人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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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易斯聽完安澄的陳述,眉頭也不由得皺緊。
他盯著安澄的眼睛:“你想怎麽辦?希望我來質疑楚的工作流程?”
安澄明白,這對劉易斯來說也是為難。畢竟是劉易斯自己選擇了楚閑作為工作搭檔,而且新一屆地檢辦公室剛剛開始工作,一切根基還未穩,劉易斯絕不願跟楚閑之間發生任何的齟齬。
安澄抬起頭,迎上劉易斯探尋的凝視。
“不必。我希望你能授權我針對這個案子正式做一次獨立調查。不依據楚副檢已有的證據,而是我自行全重新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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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劉易斯辦公室,安澄在門口立了片刻。
她明白自己給自己找了個多大的麻煩。
且不說她跟楚閑的私人感情,如果楚閑知道了她在調查他,她真的會背上“忘恩負義”的惡名;便是整個調查工作,劉易斯雖然最終被她說服,卻要求她必須保密進行。
既然保密,就不能動用地檢辦公室更多的人手。她必須獨力進行。
可是她不害怕,也不後悔。她來當檢察官,從來不是隻為自己找一個工作,賺一份薪水,她要做一個檢察官應盡的職責。
即便要調查的目標,是自己至親至近的人。哪怕是自己的親生父母,她也不會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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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澄卻沒想到,已經有人等在她辦公室裡。
安澄進門的時候看見簡衝她眨眼,然後進門就看見了那個瑟瑟坐在裡面等她的小姑娘。
安澄怔住,忙走過去隔著辦公桌坐下。
“薇薇安,你怎麽來了?”
小姑娘膽怯又猶豫地望過來,可是還是終於清楚地說:“我是來,自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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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澄太意外,盯著薇薇安竟然半晌沒說出話來。
幸好簡適時進來送果汁。
簡看見安澄的神色,便將果汁遞給薇薇安,軟聲細語地跟薇薇安說話。
簡畢竟是當了母親的人,對孩子總比安澄更有法子。
薇薇安平靜下來些,可還是緊張,更不敢面對安澄的逼視,便垂下頭去小口小口地喝果汁。
安澄趕緊平靜下來,朝簡點了點頭。
簡帶門出去,安澄盯住薇薇安:“你原本是個膽小鬼,看著媽媽受審、判刑,竟然都不肯站出來承擔責任。可是今天怎麽忽然想明白了?”
薇薇安咬住嘴唇,十二歲的女孩兒有了介於孩子和成人之間的混合氣質。幼稚卻又冷靜。
她深吸口氣,目光泠泠對上安澄的:“我會死麽?”
“你該慶幸你現在這個年紀,所以你不會被判死刑。”安澄盯著這女孩兒,內心的情緒也複雜極了。
薇薇安顯然松了一口氣,點頭:“他沒騙我。好,我自首。”
“他?”安澄心下沒來由地一跳。
薇薇安點頭:“是他叫我來自首。”
門聲一響,一道頎長身影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地走了進來。
他從容迎上她的目光,勾起薄薄紅唇,清淺一笑:“自我介紹:本人是薇薇安的辯護律師湯燕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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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前,甜品店裡,湯燕犀盯著薇薇安一口一口吃完了什錦雪糕。
薇薇安吃得並不愉快,因是在湯燕犀逼視之下才不得不一口一口吃完的,所以吃得很急又被動,吃完就已經被冰得喉頭生疼。
湯燕犀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去自首吧。”
薇薇安嚇得險些直接跳起來,她直覺抗拒:“我不!”
就算年紀再小,是個人也都知道謀殺罪有多麽嚴重。
“害怕了?”湯燕犀毫不留情地冷笑:“原來敢做不敢當。”
薇薇安顫抖起來:“我不要死!”
“不要死?”湯燕犀無情地聳聳肩膀:“可是你該死。本來你犯下罪行,也許還情有可原,可是你偏敢做不敢當,甚至眼睜睜看著媽媽替你頂罪還一聲不吭,那你就該死了。”
薇薇安無言以對,一臉蒼白地別開頭去。
湯燕犀冷冷凝視著她:“你還不服氣,不想聽我的話。你以為只要你咬死了不承認,就沒有人知道真相。況且那樁案子已經有了你媽媽頂罪,那你就沒事了。”
薇薇安狠狠咬住嘴唇,轉回頭來,眼底也終於有了淚意。
“那我還能怎麽辦呢?我不想死,我跟你說了!”
“可是如果你這麽活下來,你也其實已經死了。”湯燕犀毫不客氣:“你媽媽要坐多久的牢,你其實也一樣在坐同樣時間的牢,只不過那個牢房在你自己心裡。”
“從此你再不敢面對你媽媽,也同樣不敢面對你爸爸的照片,甚至因此而再也不敢面對自己那段與父母有關的記憶。甚至,就算身邊有親友談起你爸爸的死,你也不敢聽,你就算到時候能強撐著不讓別人看出來,可是你的心裡其實怕得要死。你會想逃走,逃開人群,逃開記憶,逃開跟你有關的一切。那你這輩子就注定孤孤單單一個人,帶著負罪感,永遠都再沒有真正的快樂。”
“你傷害了最親的人,你就也從此被剝奪了愛的能力。你不懂如何再去愛人,所以你長大了也不會邂逅完美的愛情,你無法組件幸福的家庭,即便生了孩子,你也根本就無法成為一個好母親,你跟你孩子之間也將同樣隔著冷漠和逃避。”
“總之你這一生的幸福,就再也沒有了。你就算活著,也跟死了一樣,甚至可以說,生不如死。”
湯燕犀倏然向前,一把捉住了薇薇安的手臂,逼她迎上他的目光。
“你就想這麽活著麽,薇薇安?!告訴我,這麽活下來,又有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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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薇安掩住臉,承受不了湯燕犀的壓力,放聲大哭起來。
“可是我好怕,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沒有爸爸,也沒有媽媽了,如果知道是我,我祖父祖母也不會再管我……那我應該怎麽辦?”
小女孩兒冷漠的殼終於被敲開,湯燕犀看著這樣痛哭失聲的薇薇安,其實也像看見了當年的自己。
他也曾這樣的孤單和絕望過,他也有過閃念想要報復繼母和弟弟。
他輕歎一聲,拿過紙巾來塞進薇薇安的掌心。
“想哭就哭吧。不過你不用害怕,因為我會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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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薇安怔住,一邊抽泣一邊怔怔看著他。
“你肯幫我?”
他挑了挑眉:“我當你的律師,替你辯護。我會不惜一切幫你爭取最有利的條件。”
一向清冷的男子,這一刻眼中罕見地湧過一縷柔情。
“犯了錯不可怕,只要還有承認的勇氣。雖然很難,可是只要你勇敢地承認了,那你就還有活下去的資格。薇薇安去自首吧,然後,好好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