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言萬語,也不過匯聚成一句“珍重”罷了。唯願在此番動蕩中,所有人都能全身而退,甚至於……包括他大哥。
他知道三哥是絕對不會留在這裡躲避的,任何勸說都是白費口舌,還不如同他三哥痛快離開為好。三哥想要讓他留在這裡、想要確保他無性命之憂,可他怎麽可能做縮頭烏龜?怎麽可能讓三哥一個人去面對危險?
不論生死、對錯,他都會始終站在三哥身邊。
他不知道三哥在大哥的謀逆之中,到底起到了什麽作用,他不能保證三哥就只是做了應對的準備,而沒有做暗地裡的推動。他只知道,哪怕是錯的,他也要站在三哥這邊。
宸王知道靖王態度堅決,再勸也沒有用。時間本就緊促,再在這注定不能成的事情上多做勸說,也是無意。因而便由著靖王拉扯,由李忠貴扭動了密道的暗門,和靖王出了密道。
出了密道後,宸王和靖王便往匯賢居走。剛走到匯賢居門口兒,就聽到了一陣兵器相接之聲。絕非是一兩個人的閑來比鬥,而是很多人在交手。還伴隨著一聲聲鼓舞士氣的吆喝:“殿下有令,誅殺弑父之賊,匡扶大風江山!活捉宸親王者,賞白金、賜千戶侯!提宸親王首級者,賞千金,賜萬戶侯……”
宸王和靖王相視一眼,靖王眼中頗有悲痛震驚,但宸王的眼眸中,卻是平靜無波。
“三哥,大哥何以出此言?”事到如今,靖王還是有些難以置信。
“進屋說。”宸王的聲音相當平靜。
“何以出此言……”進了屋,關上房門,宸王方道,“在大哥偷了你的箭、並且在箭尖上淬毒之時,他便已經做好了嫁禍給我的準備。可能他以為,此時父皇應駕崩了,以為承天閣那邊只是秘而不發而已。”
說來奇怪,大哥怎麽能這麽肯定的?
但這些都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大哥下的命令。殺了他、要比活捉他的封賞高。大哥……你與我之仇,真的到了這種不共戴天的程度麽?你真的想要我的性命?看來在你心中,你我,注定要鬥個你死我活。
“三哥,聽著聲音,怕是不遠了,也不知道禦林軍那邊能不能支撐得住?三哥,我看你還是到密道裡躲一躲,好漢不吃眼前虧啊!”靖王很是擔憂宸王的安危。
“不必”,宸王道,“他們殺不過來。既然他們以此為由頭兒起兵,父皇那邊絕對不會讓他們這麽紅口白牙的說瞎話。等下父皇那邊想必定有交代。一旦他們起兵的由頭兒站不住腳兒,軍心必定大亂。我們只要在這時候做好防守,再以合理的理由拖延,應能撐上一兩日。”
大哥絕對不想要攤上謀逆的罪名,一定要圖個名正言順。之前和底下這些效忠之人想必也說得冠冕堂皇。一旦他起兵的由頭兒站不住腳,軍心大亂,他必定要忙著安撫軍心,沒工夫做進一步的進攻。
開弓沒有回頭箭,大哥會把此戰繼續下去,只不過還要重新找一個合理些的由頭兒罷了。
這次起兵,其實大哥那邊和他們這邊的勢力是相當的。大哥那邊,幾乎已經掌控了禦林軍的半數,他們這邊掌控的,自然是剩下的半數。在蒙山上,除了禦林軍之外,便再無其他軍隊。且他們同處在蒙山別苑之中,連攻進宮門的力氣都省了,直接就已經在行宮內了。
現在兩方所進行的打鬥,其實和肉搏無異。他們那邊的攻擊,完全是步兵短槍短箭,而自己這邊的防守,除了那些舉著的盾牌之外,全然是人肉屏障。
現在蒙山別苑以承天閣為界,西面為大哥已經佔領之所,東面則為他們的防守之處。這一仗說白了,其實就只是隨行的一千五百禦林軍之間的較量,看起來倒像是過家家一樣。但輸了,卻是後果相當嚴重。
如果說他們這邊還有什麽利於防守的天然屏障的話,便是承天閣西面的假山和密林了。只要他的人能夠成功退到假山之後,對庸王那邊的防守就會更有利些。
為什麽一定要撐上兩日?因為若是先將他的勢力調過來,一旦庸王這邊不動手,轉而誣陷他勾結江湖勢力要謀反,他可是一點兒辯解的機會都沒有。所以他的勢力即便有足夠的時間在大哥行事之前到達蒙山,卻也絕對不能在蒙山附近活動,甚至於連肅城都不能進,只能在兩座城池以外的懷州小興山內駐扎。
只要大哥這邊動手,雷停便即刻去通知他們。但如此距離,最快也要一天才能到達。而大哥這邊的行動,不可能只是在蒙山別苑裡而已。一旦大哥決定行動,蒙山下,他自然也會派重兵把守,免得有援兵上來。
大哥不笨,在行宮內起兵,只有甕中捉鱉這法子最為穩妥。如果他不用,反而被對方給用了,那麽翁中捉的,可就是他了。大哥自然不想要被人圈死了活捉。所以此時蒙山外,一定有大哥的人扼住了上山通道。他的人想要攻上蒙山,快,則兩三個時辰,慢,只怕一日兩日都有可能。
喧嚷之聲愈發大了,兵器相接之聲愈發震天。室內的安靜,反而被外頭的喧鬧震得更重一些……
“咚咚……殿下。”是雷停的聲音。
“進來。”宸王吩咐了一聲兒。
“你速速去調人。”宸王將令牌給了雷停,讓他速速去辦。又吩咐道:“派蒹葭回京都,與程大志一起,保護好府裡。”
“是。”雷停不敢怠慢,應了一聲兒,火速去辦。
雷停剛邁出房門,卓酒便過來了。見房門開著,並未做那些多余的施禮,直接進來稟報道:“果然如殿下所料,北山下已經被團團包圍,而且是庸王從外頭調來的兵,並不是咱們山上的禦林軍。他們人數看起來並不多,但一個個兒看起來都頗有些身手,且部署相當得當。明著的山下、暗著的林中,都有人守著……”
“且奴才躲在地底聽他們講,他們手裡好像還有什麽迷毒,使人聞之便渾身酸軟無力,只能任憑他們宰割。如今他們在山上的這些,的確都在咱們的埋伏范圍內,但是在樹林裡這些,卻已經超出了咱們的埋伏范圍。這些人每人都是一身夜行衣,夜裡躲在林間,不易被人發現。”
宸王皺眉,道:“這些沒有埋伏到的地方倒不要緊,只是那迷毒……”
看來不能等援兵上來再動手了,只能先下手為強。至少得先折損大哥的一半兒兵力,才能讓他的人攻上來之時保住了實力,不至於損傷太過。
“步兵統領張羨林現在何處?”宸王問。
“張大人身先士卒,帶兵於假山上布防,正在與庸王的人廝殺。”卓酒回道。
宸王點點頭,問道:“對方那邊的人,除了黃敬德、季鴻生、於海成之外,還有什麽人?”
“還有巡防營管帶張啟林。”
“張啟林……”宸王嘀咕一聲兒,道,“果然有他……大哥的人可攻過了假山?”
“不曾,張大人部防得當,此時正僵持在假山下。殿下,奴才瞧著,巡防營裡有不少人都對此舉動破為猶豫,找著了機會就後退,一點兒不盡心力。只是黃敬德和季鴻生的人乾勁兒頗足,不知道是怎麽調動的士氣。”
宸王點頭,道:“這不足為奇……你去叫承天閣前的殿前總都尉許平鷗,讓他即刻到匯賢居來聽命。”
“是。”卓酒應了一聲兒,忙退下去辦。
黃敬德的人都是周家心腹,且不知是何原因,都很忠心。此時豁出了性命去廝殺,不足為奇。季鴻生受到了大哥的要挾,包括他手下的兵將,多數都受到了大哥的恩惠或要挾。至於巡防營那邊,一共有兩夥兒人,一夥兒是於海成統領的京都四城門守衛將士們,一夥兒是張啟林統領的京都巡防兵。
但因著四城門還需要如常防守,由於海成統領著帶到蒙山上來護衛的,不過是京都四城門編制裡的所有侍衛的兩成,其實起不到什麽大用處。大哥那邊之所以收買他,是想要讓他做一雙戰場上的眼耳,緊盯著周家的人。
想來於海成自己只是出於無奈,不得已才效忠大哥,底下的人更不可能對大哥有多少忠心。那一夥兒不盡心力的,便是於海成這邊的人。只要有人心不定之處,就好突破些。
其實大哥的籌謀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他不應該為求行事方便,而在別苑內用這些禦林軍的人,而應該在別苑內用他自己的人。
他自己的人不是朝廷內的,殺伐起來自然無所顧忌。可是現下這些人呢,對峙的雙方平日裡幾乎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怎麽打?即便迫於沒有退路而不得不拚命為之,但心裡,只怕就連那些對周家誓死效忠的人,都頗有反感和怨言。
但不管怎麽說,這一戰,終究不輕松。誰都知道開弓沒有回頭箭,要麽做謀逆之人被處死、要麽做功臣一世高居。不管是什麽原因使得他們為庸王做事,一旦做了,就不能回頭。
……
承天閣裡,李忠貴快步進了暗門裡。稟報道:“陛下,外頭打起來了……是……是庸王殿下的人。說的是,討伐弑父之賊。活捉宸王殿下者,賞百金,賜侯千戶;提宸王殿下首級者,賞賜千金,賜萬戶侯。”
皇上緊閉的眼眸微微睜開,神色還算平靜。靜了片刻,將腰間的龍符解下,遞給李忠貴:“給宸王送去,蒙山上所有兵將,聽憑宸王調遣。”
“是。”李忠貴鄭重接了龍符,急著往匯賢居去。
李忠貴剛出了承天閣,就見許平鷗正往匯賢居方向快步走,覺得不方便,便沒追上去。果然,見許平鷗進了匯賢居。片刻後,從匯賢居裡走出,身後跟著宸王的貼身小廝卓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