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卻是手上一用力,將她的臉扳回來幾分,強迫她看著他。盯著她的眼睛, 道:“只是菀汐……你這一股酸味兒,到底是真、還是假?”
未及容菀汐回答,皇上又道:“菀汐,你把從朕這裡學到的江湖手段,都用在了朕的皇宮裡,還真是學以致用。你說你這般聰慧,朕是該高興呢?還是該惱?”
“臣妾想要自己解決麻煩,不叨擾陛下春宵,陛下自然是高興的。”此時如此近地看著他那赤著的胸膛,容菀汐更覺氣惱不已。
他說過的,自那晚之後,他的身子也隻屬於她一個人。雖然她從未讓自己相信,但他畢竟說過。她的心底裡,畢竟有了濃烈的期待。且……在理智管不到的心底最深處,她真的相信了。
可此時,眼前所見卻在告訴她:“你真傻!那不過是他一時興起的胡言亂語罷了。”
所有的一切,都只不過是他的一時興起。對你他會這麽說,對別人,也可以。
皇上手上的力道猛地一緊,道:“你說朕該高興?你居然說朕該高興?”
“的確……”皇上像是忽然自己想明白了什麽似的,笑道,“沒人來打擾朕的快活,朕自當高興。可若今晚你順利找到了知秋、順順當當地逃出宮去,幾年之後,你和你的情郎雙宿雙飛的事兒被傳為佳話,可不是要使朕頭頂發綠的事,天下皆知?”
容菀汐皺眉:“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
“你不知道朕在說什麽?”皇上輕輕拍了拍容菀汐的臉,笑道,“如你這般聰慧, 這世上還有你聽不出來的意思呢?現在想要裝傻,是不是太晚了些?”
“臣妾不敢在陛下面前裝什麽。臣妾只是想要救知秋、只是想要看到她活著……初夏、知秋、父親母親,都是臣妾的至親之人,臣妾必須拚盡所能地,確保他們能好好活著。”容菀汐直視皇上的眼眸,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堅決道。
皇上聽了,卻還是笑。笑道:“菀汐,這世上,還有你不敢的事兒呢?”
皇上忽地咬牙,指了指自己的心,聲音也發了狠:“你都到朕的這裡來算計了,還有什麽是你不敢的?”
“今日你想逃?”皇上狠狠抓住了容菀汐的下巴,“你玩兒夠了、玩兒不下去了,便要逃之夭夭,你把朕當什麽?傻子麽?”
“呵呵……”皇上忽地苦笑起來,緩緩松開了捏著容菀汐的手,胳膊搭在膝蓋上,頹然地看著地面,點頭道,“對……朕的確是傻子,的確……”
皇上低頭沉默了許久,忽的注意到了容菀汐穿的這身兒衣裳,這才緩緩抬頭,抓住了容菀汐的衣裳,看著容菀汐,道:“穿著這身兒衣裳,你還真能走得出去?菀汐,你果然是冰做的心腸。”
看到他如此心傷頹然的樣子,容菀汐是心疼的,可是一看到他這赤著的胸膛,容菀汐又止不住地一陣厭惡氣惱。
這一次沒由著他撒潑,而是狠狠打開了他的手,道:“我要找到知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你若不幫忙,我自己去找便是,沒必要說這些有的沒的來奚落我。我也沒工夫聽你囉嗦。對你而言,知秋只不過是個小宮女兒,宮裡一抓一大把;但對我而言,卻是我唯有的幾個親人之一。你耗得起時間,我耗不起。”
說完,便拉著身旁的初夏起身,道:“不求他,我們自己去找。”
“菀汐,不知你唯有的幾個親人裡,可包括朕麽?”看著容菀汐的背影,皇上頹然問道。
容菀汐停住了腳步,欲要回頭,但最終卻還是止住了。她再不想看他那還殘留著秦穎月氣息的胸膛。她怕,若記得深了,日後便再不想與他親近。
你不是我的親人,你是我愛的人。
縱然沒有血脈相連、沒有親緣牽扯,縱然可以毫無瓜葛,但我卻仍舊願意與你一世糾纏。
容菀汐輕輕一聲兒歎息,拉著初夏,繼續往回走。
卓酒和靳嬤嬤都是看了眼皇上、又回頭看了眼容菀汐,卓酒先道:“陛下……知秋怕是真的出事兒了,奴才從日落之時進宮,遍尋宮裡,並不見知秋的身影。好端端的人,即便想躲,也總不至於能把身子隱去吧?還望陛下能……”
“朕知道了……”皇上皺眉道,“你們跟上去叫住皇后,讓她等會兒,朕這便帶人隨你們一起去找。”
“這……”卓酒和靳嬤嬤都有些為難,相視一眼,還是卓酒道,“陛下隆恩浩蕩,奴才感念不已,只是夜深風重,奴才豈敢勞煩陛下?”
“別囉嗦了。”皇上一擺手,拂袖快步回屋去。
房門沒關嚴,秦穎月在屋裡仔細聽著,聽得真切。見皇上來到床幔裡拿上衫,低聲勸道:“陛下,知秋姑娘縱然再怎麽金貴,畢竟只是個奴婢,何以勞動陛下?若是陛下也隨著去找,傳出去,到底壞了規矩,怕是要被人詬病呢。”
皇上邊穿衣裳邊道:“菀汐是個倔脾氣,讓她回宮去,等著別人找出個結果來,她是斷不肯的。人這麽久沒回來,怕是真出了事兒。若見著了什麽不乾淨的,菀汐怎生受得了?朕不放心。”
秦穎月的嘴巴動了動,最終,卻只是忍著苦澀笑道:“陛下對娘娘情深意重,讓人羨慕。”
皇上聽出了她的苦,但卻沒說什麽。抬手撩開床幔往外走,忽的停住腳步,道:“這香,以後別再用。采曦的下場並不好。”
秦穎月苦笑了下,下床施禮道:“是,臣妾記下了……恭送陛下。”
她早知道這香是瞞不過他的,之前盧采曦給他用,他是覺著左右對身子無害,樂得快活。因而今日她明知道他會聞出屋子裡熏香的蹊蹺來,卻還是用上了。為的,是讓他明白她的意圖。
果然,他進屋不多久,便聞出了熏香的蹊蹺,問了她,她便也不瞞著。只是跪地哭訴道:“臣妾如今這副模樣,心裡眷戀著陛下、想要和陛下親近,卻又怎麽有臉面呢?可陛下多久不來臣妾這裡一次,臣妾怕今晚之後,又沒了見到陛下的機會。臣妾……臣妾隻想把該給陛下的,都給了……臣妾也想……若有幸能得個孩子做伴兒,不至於在深宮中一生寂寥。萬般無奈,才出此下策,隻望陛下能因情香之故,而忽略了臣妾醜陋的容顏,真的能給予臣妾恩澤……”
他向來知道她的驕傲,如今卻見她萬般無奈地以情香求歡,必定心軟。且她如今這副面容,他若在即便有情香的情況下卻還是拒絕了她,未免對她太過侮辱。想來情香的作用再加上她的乞求,他必定動情。
果然,即便他早已不是太學裡那嬉笑頑劣的少年、即便他如今已經貴為九五之尊,但她到底還是懂他,到底還是能算計到他的軟肋上去。
他這一生,成於城府,卻注定敗於多情。
“嘭”,宮門隨風關上,並不重,但卻恍似一記重錘,擊打在人的心上。秦穎月長歎了一聲兒,手扶著雙腿,緩緩起身……她的心裡,又何曾不苦呢?
原本盧采曦不過是她的替身罷了,可如今,她卻連這替身用過的卑劣手段都學了來。只為了能求他一夜溫存。卻是連一夜都沒到,他便走了。
秦穎月坐在床上,細長的手指緩緩摸向自己的臉……待到這面紗撤掉,想要再求他的臨幸,反而更難。
她這一生,最怕的、最不屑的,就是別人的可憐。她雖然屢屢以讓人可憐來博得人的疼惜……比如對風北麟。可風北麟對她的可憐,她是從來都不在乎的。但在她真心愛的人面前,她卻想要,與他並肩而立、心靈相通、永在平等之處。
終究,這只是一場奢求。
皇上叫了守在門外的侍衛和兩個太監,快步追上了容菀汐。
好在卓酒勸說得當,菀汐果然等著他,並未先走。
“不敢勞煩陛下深夜辛勞,陛下只派了這些人給臣妾便是。”容菀汐施禮道。
皇上沒理她這句話,只是道:“既然遍尋宮裡不見,且已經這個時辰,人還沒回去,怕是出了事兒。宮裡最方便藏人的地方,就是水井裡,多少人都是從水井裡找到的……”
皇上回身吩咐道:“小福子小祿子,你們兩個隨他們仨從慎刑司那邊找起,務必將所有水井都找遍了;梁統領帶著小季、老林隨朕走,從這邊找起。”
聽得皇上這般吩咐,容菀汐醍醐灌頂,但心卻也跟著猛地一沉,不由得看向初夏。初夏此時也是緊鎖著眉頭,眼中有驚恐之意。
皇上這哪裡是找人的法子?明明是找屍體的法子!但偏偏,聽了皇上這法子,她們卻都覺得……正應該如此!
在這一番吩咐之後,皇上沒和容菀汐說什麽,只是搶先往前走去,卓酒緊跟了上來。
容菀汐和初夏、靳嬤嬤,緊跟在卓酒身後,三位禦前侍衛跟在容菀汐她們身後,一行人都是沉重不語。
沿著霜露閣往慎刑司那邊走,一路找了幾口水井,都不見知秋的身影,但卻在西宮邊兒上的一口枯井裡,打撈出了一具白骨,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死的了。只是能從井底的一個金耳墜兒上,看出這人是個宮女兒,皇上吩咐了小季去叫內務府的人,讓他們將這具白骨好生收斂了,以消亡者之怨氣。
見了這具白骨後,一行人的心都是更沉重了些。在寂靜無聲的深宮裡走著,氣氛愈發壓抑。
忽的,前方一陣急促的小跑,隨之而來的,便是急切的一聲喚:“陛下……找著了……”
容菀汐心內一沉,但覺眼前一黑,險些暈倒,忙扶住了初夏。
走在前頭的皇上回過身來,到得容菀汐身邊兒,撫住了她的肩膀,只是輕拍了兩下,沒說什麽。
容菀汐能感覺得到,縱然他仍舊關心她、縱然他是在安慰她,但這疏遠,卻也是真真切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