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正如皇祖母所說,只要他把初夏帶到自己身邊,有心之人,總會有法子查到初夏的身份。到那時,初夏這罪臣之女的身份,可就扣在了頭頂,世人皆知。即便他能護住她的性命,她這一生,過得會快樂嗎?是他的父皇殺了她全家,可她卻要做他的侍妾,每日裡服侍著她,她的心裡能舒坦嗎?
到那時,他們可怎麽相處呢……
與其讓她留在他身邊愛恨兩難,每日承受煎熬折磨,莫不如放她無憂無慮的、自自在在的生活。
可……他卻又舍不得……
靖王的心裡很亂,很亂……
就這麽怔怔地一直沿著永巷走,出了北宮門、到了集市上,十裡長街熱鬧繁華,可他卻聽不見這世上的任何聲音、看不到這世上的任何人。就只是這麽怔怔地走著……一直走著……
一直走到了城外、還沒有停息的意思……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
腦子裡、心裡,已經亂成了一鍋粥。每每想要放棄,她的俏皮可愛、她的驕傲倔強、她骨子裡的孤獨和渴望,就如潮水一般湧來,瞬間將他的想法兒拍了下去。
可一想到孫家的那一場大火,一想到那燒焦的二十幾具女屍,一想到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她那驕傲的如同日光一般的笑容,他的心裡,卻又打氣了退堂鼓。
就這樣時進時退地想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忽而一個念頭兒閃過,嚇得自己一身冷汗!那就是……初夏跟著他,很有可能會死。
皇祖母做事心狠手辣……她說殺,就一定不會留。在她不將話說得如此清楚決然的時候,做的事情都會狠得讓人膽寒,更何況,是她已經將話說到這份兒上了呢?
若他不娶陳家小姐,皇祖母一定會除掉初夏這個禍水;若他娶了陳家小姐,則更麻煩。不知道陳家小姐是個什麽性情的人,萬一這女人不是個省油的燈兒,只怕不用皇祖母出手,光是她,就能害死初夏。
他不能讓初夏死,絕對不能!哪怕是有一星一點的危險,他都不能這麽做!
靖王猛地停下腳步,靜靜站了好半晌……
直到夕陽西下,落日的余暉灑在空曠的郊外,遠處飄起陣陣炊煙之時,靖王才緩緩回過神兒來,歎了一聲兒,腳步沉重地,往京都城的方向趕回。
這一次,他真的沒有選擇了。
帶著初夏跑嗎?若沒有那罪臣之女的身份,太后或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罷了,可有了這身份,太后必定派人窮追不舍。他和初夏是逃不掉的。
而且最主要的是,他不僅僅要守住她的命,他還要讓她一生過得快活。她的身世,他不能讓她知道。
只有他自此不見她、只有她的生命中再也沒有他這個人,這秘密,才會被永久地掩埋。她會找一個愛她的本分人嫁了,平平淡淡、卻也幸幸福福地過完此生,不會再被推到風口浪尖兒,沒有人會在一個小官小吏、或者普通百姓的妻子的身份。
她會傷心、會想著他念著他、會恨他……但時日久了,這些,終將會忘掉。她會有自己的相公、自己的孩子,會擁有她一直想要有的、平淡的幸福。
而他呢……
靖王長長地歎了一聲。
他不認為自己會忘了她。畢竟這是唯一一個能觸動他心靈的女人。她那高潔的性子給他的震撼、那孤獨的靈魂引起的他的心疼,怕是要使得他一生難忘。
靖王緩緩往京都城內走,這束縛人的牢籠,看著,便讓人窒息。可為了她的安穩,他不能走,他不能逃。他,只能熬著……
對,他不能放棄、他不願放棄,他要熬著……
總會熬到京都城內朗日當空之時,那時,他是所有朝臣中,距離太陽最近的人,所受到的束縛,或許會少一些。他想要什麽,三哥會幫他的。他不想位極人臣、不想權傾朝野,他想要的,就只是和自己心愛的姑娘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僅此而已。
可而是從今天開始,一直到雲破日出之時,他都不能再見她。也不能給她任何承諾。因為他不知道到底要等到什麽時候,他不能耽誤她。
在三哥登基之後,皇祖母真的會放權嗎?還是會繼續握著手中現有的權柄,控制著三哥?現在,他真的說不準了。
許是因為初夏的事情,讓他真的對皇祖母有了些許反感。此時皇祖母在他的心中,慈愛更少了些,狠辣險詐則更多了些。惟願最後,她真的能以慈愛之心,放三哥去施展吧。他真的不願意再看到皇家內親人相鬥相殺的局面了。
……
平靜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京都城裡的大喪,很快就過了七天。七天過後,京都城內恢復宴飲如舊,庸王府內素色皆除。就連那“庸王府”的三個字的鍍金匾額都被摘掉了。
庸王府裡死了一個最受寵的侍妾,聽說是自縊而死,怕是想念庸王過度,隨著庸王去了。但宸王說庸王墓室已封,這侍妾便不宜送進去,隻讓人找了一個風水好的地方葬了便罷——這侍妾是琳琅。其余的王府侍妾、奴仆們,皆放出去自謀生路,這可算是一個極其寬和的處置,不免引得庸王府眾人感激涕零。尤其是那些原本理應殉葬的侍妾,更是將宸王讚頌成活菩薩一般。
可是容菀汐知道,宸王之所以沒有讓她們陪葬,並不是在這時候起了好生之德,而只是覺得,不應該讓這些對庸王並沒有什麽感情的女人,去壞了庸王墓室裡的風水。在宸王心裡,死後,有一個真心愛自己的女人相伴,便是足夠。他覺得他大哥心底裡,也定是如此。
卻不知,庸王這一生,可悲就可悲在,他不懂得什麽是真心、什麽是愛。以至於到最後,他死了,他的正妻,卻在她弟弟的後宅裡,死心塌地地做一個沒名沒分的侍妾。
偌大的庸王府,一日之間變成了一處無主的荒宅。即便是路上的行人瞧見了,都不免覺得心內淒涼。
容菀汐是不知不覺便走到庸王府門前的,並沒有什麽刻意的。
看著緊閉的朱紅色大門,恍似又回到了一切剛開始之時。那時的庸王還是太子,她為了救父親,不得已不放下尊嚴來求太子,可是每每吃到的,只是閉門羹。
就在那唯一沒吃到閉門羹的那次,她遇見了他。
就是站在這門口兒,他說,“誰家的女孩兒,生得這樣好看?”
此時他們初初相遇的地方已是荒涼,看著不免有些感傷。
“走吧……”容菀汐叫上了初夏。
初夏這幾日不樂呵,因為靖王自那天興衝衝地離去之後,便再沒來過。今兒原本他們是要去將軍府和父親說認義小姐之事的,但走到半路,初夏再三糾結之後,死活不去,說還是再等等看。怕是自己心底裡,已經料到出了變故了。
昨兒晚上容菀汐也問了宸王,可是宸王也不清楚靖王到底是怎麽回事兒。隻說,“老四已經稱病幾日不朝了,我去看他,見他在家裡喝得爛醉。問他什麽他也不說,只是讓家丁把我往出趕,連著兩日都是如此了。”
聽了宸王這話,容菀汐便料到事情不妙。可是太后那邊,卻也的確沒有再讓靖王娶妻的動靜。未免幫倒忙、把事情弄亂了,容菀汐便不敢直接去找太后打探,只能再等等看。
宸王這幾日也不知道在忙什麽,每天只是到昭德院匆匆坐一會兒,便往問柳齋去,晚上就直接睡在那兒了。聽靳嬤嬤說,宸王每天都熬得好晚,有一次更是直接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容菀汐心疼,卻也不敢去打擾他,怕他心煩,也不敢多問,便只能由著他自己這麽熬著。想來新政將開,一切都在準備之中,需要修修改改、細細謀算的地方多著呢。
秦穎月這兩日也消停,只是給宸王送了一次點心,還沒進問柳齋去。聽靳嬤嬤說,她根本沒有求見宸王的意思,只是把點心遞給了雲裳,讓雲裳幫忙送進去了。然後便再沒來過。
她也是個懂分寸的,自然知道在這時候,宸王最討厭的,就是女人過去添亂。
“咱們快些回去,熬一碗百合銀耳羹,晚膳後過一個時辰,給殿下送去。前阿兒那邊不是有所表示了嗎?咱們也別落下。”容菀汐回身低聲對初夏道。
初夏笑道:“昨兒奴婢就勸小姐了,可是小姐不聽啊。奴婢瞧著昨兒送去才更好,顯得咱們著急呢。”
容菀汐笑笑,心想,我昨日還以為他會回昭德院來睡呢。明明走的時候,他的意思就是晚上還來,可是晚上卻又在問柳齋裡睡下了。
其實這幾日裡,容菀汐也不是沒有過那太過細心的念頭兒,偶爾有一兩個瞬間,她也覺得,會不會是宸王故意躲著她呢?
因為現在是最後關頭,不能出亂子,所以他不能去秦穎月的院子裡和她膩歪著。但若是到昭德院裡來呢,又怕秦穎月會吃心,所以只能哪兒也不去,做一個平衡。
一有這個念頭兒,容菀汐便忙讓自己壓了下去。而且不免要責怪自己一番,心想她怎麽能這般多疑?簡直和那些患得患失的深宮怨婦沒什麽區別了!
晚上,帶著一碗熬得稠稠的甜羹到了問柳齋門外,仍舊是靳嬤嬤和雲裳在外聽候吩咐。容菀汐也沒打算進去,讓初夏將羹湯交給雲裳,笑道:“秋日乾燥,我給殿下做了碗百合銀耳羹,最是潤肺降燥了,勞煩姑娘給殿下送進去。殿下忙著,我就不進去叨擾殿下了。”
雲裳接了,道了聲:“是。”
容菀汐並未馬上離開,而是著意等了一會兒,一直等到雲裳出來。見雲裳沒帶來宸王的什麽話兒,便隻好笑道:“殿下可有功夫喝嗎?”
“殿下讓奴婢將羹湯放在一旁,說等會兒喝……”頓了一下,上前一步,低聲道,“但是殿下聽到是娘娘送來的東西,語氣明顯很歡喜,不似前日。”
說完,向容菀汐施了一禮,恭敬後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