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您也不能怪我和您玩兒假象,我這可都是跟您學得啊。就像您一直對徒弟們做的一樣。
心底裡明明做不到一碗水端平,明明偏袒著自己的兒子,明明死護著莊主之位、死護著所有絕妙劍招給自己的兒子,可卻總要裝作嚴師慈父的模樣,總要裝作無私心的聖人。你累不累啊?
如今事情都擺到我眼前了,你還在這裡和我裝慈愛呢?師父,我是您老教導出來的徒弟,我到底是不是傻子,你心裡還不清楚麽?所以事到如今,你仍舊把我當傻子一樣忽悠,是不是您老人家有些老糊塗了?
楚萬裡又踱步了半晌,也覺得再說什麽抱歉之言,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因而笑道:“也好。徒兒啊,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為師知道你是個懂事兒的孩子,這兩者孰輕孰重,你最終是會想明白的。不像尋兒,嗨…那小子,真是要氣死為師了!你們兄弟幾人中,為師原本以為,步兒最沒出息,卻沒成想,竟然是他!”
“哎……”楚萬裡歎了一聲兒,又笑道,“奇兒,你放心,你的婚事呢,為師一定上心。沒了霍家小姐不要緊,江湖之大,好女兒是很多的。為師會為你留意著,若是你自己看重了哪個,也要和為師提起才是。”
“嗯,如此,就有勞師父費心了。”李奇雲仍舊表現得很沉悶。
師父看起來為人十分寬和,但實際上,是個很謹慎很多疑的人。他可不認為這一番交談,真的是師父在和他道歉。師父多半是借著這一番交談,來看他的態度,想要確定一下他有沒有反心。
只是他自小在師父身邊長大,如果連這點兒意思都看不出來的話,豈不是白活了?
但想來,自己今天的這一番應對,應該是沒什麽問題的。
“好,你早點回去休息吧,也忙活一天了。”楚萬裡道。
“師父也早些休息,徒兒告退。”李奇雲向楚萬裡抱拳道。
“嗯。”楚萬裡一臉慈愛地點點頭。
看著李奇雲離去的背影,楚萬裡的眉心卻緊緊鎖了起來。
光是從奇兒的表現來看,倒是沒有什麽不妥當的。既不是過於順從,也不是過於惱怒。他的反應,既合乎人之常情,又有身為弟子該有的孝順隱忍。可這心底裡,卻總是有些不放心。
楚萬裡在青雲閣中緩緩踱步,想著一直以來這個徒兒的作風和真正品性。他的這個二徒弟,自小便表現出超乎常人的機敏和野心。可越是長大,卻反而越是平庸保守起來,一切都循規蹈矩的,你交代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但這卻並不能說明是他的心性兒收斂了,而只是能說明,他在故意遮掩。
因為奇雲也並非事事都沒看法、並非除了做他交代的事情之外,就什麽事兒都不會做。而是該表達、該出手的時候,就立刻去做,絕不含糊。譬如說這次要迎娶霍小蝶的事兒。
如此想來,奇雲當真城府頗深,是個很危險的人物兒。
“爹!”正在青雲閣中來回踱步想著,就見這個給他找麻煩的兒子興衝衝地跑進來。
楚萬裡面色不悅,道:“關上房門。”
“是。”見自己父親面色不悅,楚千尋是一句話都不敢多說,也立刻收了自己的滿臉喜色。應了這麽一聲兒,面色平靜的去關房門。
回身,恭敬垂首而立,站在父親面前。
“你啊……你是不氣死你爹不罷休是不是?”楚萬裡指著楚千尋道。
“爹,孩兒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但父親千萬息怒,孩兒並不是想要狡辯,並不是不想要認錯。孩兒知錯了,懇請父親責罰!”楚千尋忙說了一番乖覺的話,跪地請求父親的責罰。
楚萬裡又指了指他,也是拿他沒辦法。這小子認錯態度這麽好,要是他再發起火兒來,可是太沒道理了。
“行了,你先起來。”楚萬裡抬手,示意楚千尋起身。
楚千尋覺得自己老爹的氣性不似方才那麽大了,就知道是自己的一番乖覺認錯起了作用。因而忙起身,笑道:“爹,小蝶和孩兒都很感謝爹,我們商量著,覺得爹什麽都不缺,就缺一個大胖孫子!所以我們打算婚後盡快把這個大胖孫子給爹生出來,讓爹樂呵樂呵!”
“你啊……”楚萬裡指了指自己的兒子。此時,心裡已是一點兒氣悶都沒有了。而是道:“既如此,可別說話不作數。就給你們一年的時間,一年之後,得讓你爹能把大胖孫子抱在懷裡。”
“爹,懷胎還要十月呢!按您的意思,要是我和小蝶不想要在成婚前做有違禮數的事兒,就只有盡快成婚了。爹,您得抓緊替我去下聘啊!”
楚萬裡點點頭,道:“待到武林大會結束之後,爹就為你去操辦這件事兒。”
說起明日的武林大會,自然沒什麽玩笑的心思了。緩緩在一把椅子上坐了,問道:“尋兒,明日的比武,你可有勝算?”
楚千尋搖搖頭,在自己父親身旁坐下,道:“兒子對自己的功夫,是有信心的。但是江湖之大,或許會有那一直蟄伏著的高人也說不定。所以明日的比鬥,若是兒子勝了,我青雲山莊得以連任盟主的殊榮自然是好;但若兒子敗了,可見江湖中才人輩出,這也未嘗不是一件喜事啊。”
“我兒心胸坦蕩,不知這江湖詭譎、人心險詐啊……”楚萬裡歎了一聲,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放眼看去,如今的這些江湖門派,實力能與我青雲山莊相抗衡的,的確寥寥無幾,但卻也不能保證,這其中就沒有圖謀之人。”
“咱們初步掌握的情形倒是很樂觀,此屆武林大會的參與之人,有野心的沒實力、有實力的沒野心,所以從其他門派們這一塊兒看來,倒是沒什麽問題的。問題是……”楚萬裡緩緩道,“咱們自己這邊。”
但是想來兒子心胸坦蕩,是想不到這其中的乾系的。罷了,再提醒兒子小心,也是無濟於事的。若是對方真有害人之心,兒子在明他在暗,可謂防不勝防。
所以……最穩妥的法子,就是讓奇兒沒有和尋兒交手的機會。甚至是,無法參與到明日的武林大會中去。
出了這樣的事兒,他是不能再寬和下去了。如果沒出這事兒,用招安的法子,或許能讓人放心;但此事一出,奇兒野心被激發的可能性就更大一些。而一旦他不謹慎對待,很有可能,傷到的是他兒子的性命。
他不拿自己唯一的兒子的性命去冒險。所以不管奇兒那邊的反應如何、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有反心……都不能留了。
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好了,你回去早些休息,別因為婚事的事兒而分心。明日全力迎戰便是。”楚萬裡道。
“哎……爹,其實我覺得,這武林盟主,兒子不做也罷。與其被盛名所累,不如逍遙自在的好。”楚千尋道。
他知道父親剛才那最後一句話的意思,父親的意思是說,讓他提防著二師兄。但實際上,如果二師兄真的願意做這個武林盟主,且得到之後能做得好,他是不介意將這青雲山莊莊主之位讓出的。
但卻也知道,以二師兄的品性,若是真的繼承了青雲山莊、坐上了武林盟主,只怕會對他們楚家人趕緊殺絕。
“尋兒啊,有些道理,你還是不懂”,楚萬裡歎道,“咱們青雲山莊樹大招風,只要不是咱們青雲山莊的人做這個武林盟主,不管哪一個門派得到這武林盟主之位,第一個要教訓的,一定是咱們青雲山莊。而在咱們青雲山莊中,如果不是你做上這個武林盟主的位置,而是其中任何一個人,我們楚家的基業都保不住。”
“甚至於,連你我二人的性命都保不住啊……所以說,我們已經在這個位置上了,並不是你說想退,便能退得了的。這江湖中,弱肉強食。每一個弱者,都想要成為強者,以免整日提心吊膽、備受欺凌;可成為強者之後呢,卻發現,仍就是每日提心吊膽,那備受欺凌變成了如履薄冰,其實滋味兒也是不好受的。”
楚千尋原本就明白這其中的道理,之所以這麽問,只是想要聽父親親口說起,隨即便給父親一個肯定的回答,讓父親放心。
之前他只顧著自己自在逍遙,父親也不願意讓他被諸多煩惱纏身,因而很多利害關系,都並未和他細細說出。如今難得有這樣的機會,他願意接受父親的教導,想要讓父親知道他明白、他懂得。
“所以說,在江湖中掙扎的人,無論強者弱者、位高位低,都是不容易的”,楚千尋道,“父親放心,這其中的利害,孩兒是明白的。我楚家列祖列宗憑真本事打下了這一份基業,讓我們能享受到這位於高處的榮光,兒子自當捍衛住。這人人皆有苦,絕對逍遙自在的人是不存在的。兒子願意吞下這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