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七日晌午,作為『先行軍』的碭山軍與商水軍在大梁城外南郊集合。
在朝廷高築的『將台』上,魏天子親自為『先行軍』誓師,恭祝凱旋,並正式任命肅王弘潤為『征討三川羯族先鋒即行軍』的『主帥』,同時亦委任大將軍司馬安為『副將』。
隨後,『先行軍』大軍開拔,商水軍在前,碭山軍在後,兩支協軍攜帶著大量物資、兵器、輜重,緩緩朝著成皋關而去。
『簡直是噩夢啊……』
在腦海中回想著不久之前在『將台』上的那一幕,駕馭著戰馬走在隊伍前方的趙弘潤,心中暗自歎了口氣。
按照常理,擔任副將的將軍,都會在誓師之後主動與主帥會晤,說通俗點就是表示一下態度,加深一下兩者的關系。
然而,趙弘潤從大軍開拔之後足足等了兩個時辰,都沒有等到大將軍司馬安過來,這意味著什麽,不言而喻。
虧趙弘潤之前還抱著『或許事情沒有預想的那麽糟糕』這種僥幸心理,但事實證明,他太天真了。
『開局不利啊。』
趙弘潤無奈地歎了口氣。
突然,但聽一陣馬蹄聲從身後側傳來,由遠及近,趙弘潤下意識轉過頭定睛一瞧,這才發現那是一名傳令騎。
而且從甲胄的樣式來看,是碭山軍的傳令騎。
『會是司馬安大將軍派來的人麽?』
趙弘潤暗自嘀咕著,同時手勒了勒韁繩。
而此時,那名傳令騎已策馬轉到了趙弘潤身前方,抱拳說道:“肅王殿下,大將軍命小人前來傳話,請肅王麾下的商水軍加快趕路。按照眼下的行程,兩日內到不了成皋關。”
『……是嫌商水軍行程太慢了麽?』
趙弘潤望了一眼自己麾下的軍隊。
說實話,他也想加快行程,可問題是,此番為了攻打羯族人,他鼓搗出好些戰爭兵器。
不可否認,這些戰爭兵器至少是目前世上領先水準,唯一的弊端就是沉重,比如像拆分成數個部件的投石車、重弩、連弩車等等,都是需要馬車來馱運的。
然而,馬匹在魏國亦屬於戰略級資源,哪怕是劣等的駑馬,趙弘潤也湊不出足夠拉車的數量,因此,無奈之下隻好讓一部分商水軍士卒拉車。
似這般行程,能快麽?
“麻煩你回去跟大將軍說一句,商水軍馱運著此戰需用到的新式兵器,因此才拖累了行程,望大將軍多多體諒。”趙弘潤和顏悅色地說道。
那名傳令騎漠然地點了點頭,抱拳一鞠,旋即撥馬離開了。
而此時,趙弘潤身邊有一位身穿著皂青便服的文官,從懷中取出一本冊子以及一支筆。
只見此人用嘴裡的唾液潤了潤筆尖,提筆在冊子上寫上『貌恭而心不服』幾字。
趙弘潤眼角余光瞥見了這名文士的舉動,張望了一下,一眼就看到了冊子上的那幾個字,心中忍不住苦笑起來。
“眼睛夠尖的啊,邱大人。”
不錯,這位穿著皂青便服的文士,便是趙弘潤他老爹特地派來監察他兒子“功課”的人,亦是這支『先行軍』的監軍,禦史監的禦史,邱毓。
邱毓,乃大梁城內的邱姓名門世家出身,屬書香門第,因此,年僅二十六歲的他便已是禦史監的禦史,成為『言官』中的一員,可謂是前途似錦,可以視為是魏國年輕輩的中流砥柱一類。
邱毓微微笑了笑,他當然聽得出來趙弘潤方才那句話中帶著幾分挖苦的口吻,聞言笑著說道:“肅王恕罪啊,陛下令下官詳細記錄肅王您與大將軍的……事,不分巨細,這要是搞砸了,下官步入禦史監的夙願可就要泡湯了。”
趙弘潤一聽有些奇怪,不解問道:“邱大人不已經是禦史了麽?”
邱毓搖了搖頭,解釋道:“雖說一隻腳已邁入禦史監,但目前下官還只是『補官』。因此,……不敢疏忽啊。”
“喔。”趙弘潤了然地點了點頭。
這裡所說的『補官』,並非是『補授官職』的意思,而指的『候補的官員』,說白了就是還未轉正的臨時工。
要知道,作為魏天子去年才新設的『禦史監』,這個部府所具的權柄卻大得有些嚇人,上到朝廷六部、下到地方縣城,只要禦史監想伸手調查,沒有人可以阻攔。
更要命的是,『禦史監』直接對魏天子負責,這就徹底杜絕了有人用權勢去威脅他們,以至於如今,朝中已有人逐漸將『禦史監』擺在另外一個『天子眼線』,即『內侍監』同等的高度。
而事實不止如此。
事實上,禦史監的權利比內侍監還要大,畢竟內侍監只不過是監控著皇宮以及大梁罷了,但禦史監,從理論上說,除了后宮之外,整個魏國暢行無阻,是典型的『能將雞毛當令箭使』的司署。
正因為權柄超然,因此,禦史監在提拔禦史人選時格外嚴格,除了才學與品德外,還要考慮其家門情況,三代以內,只要有犯禁違法的親戚,就會被剔除出去。
總而言之,能當上禦史的,無一不是那種家世清白、根正苗紅的魏人。
話說回來,正是因為審查篩選太過於嚴格,使得禦史監目前明顯人手不足,目前主要工作就是在朝中噴人,不,是彈劾一些官員的不端作風。
不過大多都是一些無關痛癢的事,暫時還無力深入調查什麽國內的隱弊。
當然了,日後可就不好說了。
閑著無事,趙弘潤向邱毓詢問起禦史監目前的工作進展,借此打發時間。
沒想到他們正聊著,方才那名傳令騎又折返回來了。
“啟稟肅王,大將軍命小人前來傳話,若是商水軍不能加快行程的話,不如就在此分別,由大將軍率領碭山軍先行一步趕往三川,肅王在後方徐徐向前即可。”
“……”
趙弘潤聞言皺了皺眉。
雖然不清楚究竟是因為商水軍的行程的確太過於緩慢,還是司馬安因為帥位旁落而心中不滿,但是後者的態度已經很明確了:他希望分兵,不願意跟著趙弘潤慢悠悠地趕路。
『怎麽可能讓你率軍先行一步?否則我去三川做什麽?』
趙弘潤皺眉思忖了片刻,頷首說道:“本王知曉了,會叫商水軍加緊趕路的。……麻煩你回去轉告大將軍:之後幾日,商水軍將協同碭山軍一同對羯族人開戰,本王以為兩軍需要磨合,而一同行軍,亦不失為是磨合,相互了解的途徑,希望大將軍以大局為重。”
“是。”
那名傳令騎撥轉馬頭離開了。
望著此人離去的背影,趙弘潤無奈地歎了口氣。
『大軍出發這才多久?副將就要求分軍……明明是三萬余兵力或要面對十幾二十萬三川之民的困難級戰役,沒想到還未開打,己方軍中便鬧出不合,這簡直就是噩夢級的開局啊!』
趙弘潤疲倦地揉了揉眉骨。
忽然,他心中一驚,轉頭望向身旁的禦史邱毓。
果不其然,邱毓已再次掏出紙筆,將方才這一幕亦記了下來,並加以評注。
“邱大人,不至於吧?”趙弘潤苦笑著說道。
邱毓小心翼翼地將紙筆放回懷中,笑呵呵地說道:“肩負王命,肅王莫怪。”
“……”
而另外一邊,那名傳令騎也已來到了身處於大隊伍後方的大將軍司馬安身側,將趙弘潤的話一五一十地陳述了一遍。
而聽聞此言,大將軍司馬安依舊面沉似水、寡言少語,一雙虎目注視著前方,也不知在看些什麽。
在他身旁,有一位身披白袍,三十年齡左右的將領,聞言哈哈大笑,捂著額頭故作悲傷地調侃著自家大將軍道:“哎呀,不得了,被對方用大義凜然的話給堵回來了,哈哈哈哈……”
【碭山軍,副帥級、先鋒『戰克營』大將:白方鳴】
“……”司馬安瞥了一眼白方鳴,漠然不語。
倒是司馬安另外一邊,一位年紀與白方鳴相仿,神色卻似司馬安那般陰沉寡言的將軍,聞言淡淡說道:“竟然無視我方的挑釁,看來那肅王的心性,不似傳聞的那般暴躁啊……這下不好辦了。”
【碭山軍,副帥級、先鋒『攻拔營』大將:聞續】
“有什麽不好辦的?”
白方鳴抓了抓頭髮,一嘴漫不經心口吻地說道:“不就是一個帥位嘛,咱們大將軍根本不稀罕。”
“你懂什麽?”聞續皺了皺眉,不悅說道:“帥位事小,關鍵在於『指揮』,難道我碭山軍還要給商水軍那幫楚國降軍打下手不成?”
聽到『楚國降軍』四個字,始終面無表情的司馬安眼中閃過陣陣厲色。
『竟然重用一幫降軍……簡直荒唐!』
原來,這位大將軍一直在盯著前方的商水軍,盯著這支原楚國降軍。
平心而論,司馬安對於誰當『主帥』、誰當『副將』並沒有什麽不滿,畢竟從關系上說,憑著他曾經乃是魏天子身邊宗衛出身的身份,趙弘潤還得喊他一聲外叔。
更何況,他司馬安打仗向來我行我素,只要他麾下有如臂使指般的碭山軍,誰當主帥根本無所謂,哪怕是一頭豬去當主帥,他依然有自信能打贏這場仗。
說白了,他根本就沒有將商水軍當成必須的戰力,從一開始就隻想著用碭山軍去橫掃三川之民。
但他無法接受,趙弘潤竟然將一支楚國的降軍當成嫡系,還給後者配發了冶造局出產的新式兵器。
這簡直……
『愚蠢!』
司馬安心中暗自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