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一個時辰左右,趙弘潤隻帶著沈彧與呂牧兩名宗衛,被其堂兄趙弘旻的馬車帶到了宗府。
眼前的宗府,依舊是記憶中的宗府,看似與兩年前相比根本沒有什麽變化。
有所變化的,是趙弘潤的心態。
“弘潤堂弟。”
見趙弘潤居然負背著雙手站在宗府府門前四下張望,趙弘旻不禁有些吃驚。
因為在他印象中,但凡是因為犯事而被宗府請到府內的王族子弟,到了這裡無一不是戰戰兢兢、規規矩矩,哪怕是貴為東宮太子的弘禮,數年前因為犯事而被魏天子罰到宗府時,亦著低著頭進出。
包括兩年前的趙弘潤。
趙弘旻還記得,兩年前他奉命去城內一方水榭那片煙花之地緝拿眼前這位堂弟時,盡管這位堂弟當時面色鎮定,但憑著他的眼力,他還是能看出這位堂弟當時心裡沒底,只是強裝鎮定而已。
而待等去年,待趙弘潤因為在一方水榭與原陽王世子趙成琇起了衝突時,亦是他趙弘旻帶著宗府的宗衛羽林郎前往緝拿。
當時,趙弘旻便隱約已感覺到,趙弘潤沒有向前一遭那樣畏懼宗府了。
而如今,這位堂弟第三次蒙宗府召喚,卻似乎是對宗府已毫無畏懼,居然沒有立刻進府,反而站在宗府府門外優哉遊哉地打量起府門的裝飾來,這份鎮定工夫,趙弘旻暗暗佩服不已。
但佩服歸佩服,趙弘旻還是得上前催促眼前這位堂弟,因為他很清楚,這次召見趙弘潤的人究竟是誰,那可是連他爹,宗府宗正趙元儼、儼王爺都得乖乖靠邊站的幾位族老。
“弘潤堂弟,咱們還趕緊進府吧……若是有人瞧見你故意在此耽擱,報之府內,恐對你不利。”
趙弘旻小聲地提醒道。
“……”趙弘潤聞言望了一眼堂兄,淡笑問道:“此次,並非是二伯叫我來的吧?”
他口中的『二伯』,指的便是趙弘旻的父親,宗府宗正趙元儼。
趙弘旻望了一眼隨行的那一隊宗衛羽林郎,含糊地說道:“此事,堂弟你入府後便知。”
說罷,他在轉身的工夫,朝著趙弘潤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作為暗示。
趙弘潤一看就懂了,畢竟在宗府內,能使喚動宗正趙元儼父子的,沒有幾個。
『看來今日會十分凶險呐……』
思忖了一下,趙弘潤在堂兄趙弘旻的催促下,終於邁步向府內。
宗府,美其名曰是任何一名姬姓王族、公族成員的家,但事實上,不會有多少姬姓子弟樂意來這裡,除非是別有所圖,畢竟宗府的職構好比是朝廷的刑部,只不過它懲戒的皆是刑部所無權審問的姬姓子弟而已。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那不過是朝廷以及刑部丟出來哄騙黎民百姓的罷了,真實的殘酷現實是,王族成員皆擁有死刑豁免,簡單地說,若是有一名姬姓子弟犯了罪,只要他不是造反、謀國、欺君,他是不會被判處死刑的,哪怕民怨滔天,頂多也只是一邊終身圈禁,一邊推出去一個身邊人作為替罪羊,平息民怨而已。
而負責圈禁這名姬姓子弟的,就只會是宗府,除此以外,沒有任何一股勢力或朝廷府衙,有權監禁姬姓子弟。
正是因為這樣,魏國國內那些姬姓王族子弟,對於宗府還是頗為畏懼的,畢竟雖說沒有判死的危險,但終身圈禁,這對於一位本可享盡榮華富貴的王族子弟而言,那絕對是不亞於死亡的痛苦。
因此,那些犯了事被抓到宗府來的姬姓子弟,沒有一個不是規規矩矩、老老實實,滿嘴『我會改過自新』的話,似趙弘潤這般雙手負背、昂頭挺胸走入宗府的,恐怕還真是頭一個。
見此,趙弘旻忍不住小聲勸說,勸說趙弘潤收起這份驕傲,畢竟這可是在宗府裡。
可惜趙弘潤卻婉言拒絕了堂兄趙弘旻的提醒,態度堅決地說道:“我不覺得,我是因為犯事而被抓到宗府,為何不可昂頭挺胸?……我問心無愧!”
趙弘旻還想再勸,但見趙弘潤態度堅決,他唯有放棄,只能小聲地暗示趙弘潤,待會說話時盡量婉轉,切莫衝撞了那幾位。
趙弘潤嗤笑一聲,不置與否。
沿著走廊轉過前堂,經過了宗衛羽林郎的操練場地,又經過了好幾座花園,趙弘潤被趙弘旻帶到了府內深處的一座大屋。
此時,趙弘旻停下了腳步,抬手指向屋內,說道:“堂兄我只能帶到這裡了,弘潤堂弟且入內吧。……切記,不可莽撞。”說罷,他對沈彧與呂牧二人也說了幾句,大意是讓他倆止步於此。
沈彧與呂牧二人有些不情願,畢竟以往趙弘潤身邊,無論何時都勢必會有至少一名宗衛守護,哪怕趙弘潤與蘇姑娘或者蘇姑娘行房事時,他們也會留一個人在屋外守著,畢竟這是宗衛的職責,確保自家殿下的安全。
但奈何這是從小將他們撫養長大的宗府,規矩甚大,他們盡管不情願,也只能乖乖聽命。
“殿下,那卑職二人就在此守候,殿下若有何……唔,需要,喊我們一聲即可。”
沈彧對趙弘潤暗示道。
顯然,在撫養他們的宗府與眼下效忠的對象之間,沈彧與呂牧二人還是選擇了後者。
當然了,這並不會成為詬病,畢竟若是連這點覺悟都沒有,就不配當一名皇子身邊的宗衛。
只不過他那帶有暗示性的話,讓趙弘旻苦笑不已。
“無妨,我能應付。”
眼瞅著沈彧與呂牧那一臉『我豁出去了』般的神色,趙弘潤略有些好笑,在安撫了他們幾句後,便邁步走入了大屋。
而此時,屋內早已得知了趙弘潤來到的情況,從內堂走出來一名宗衛羽林郎,恭敬地說道:“肅王殿下,請隨卑職來。”
趙弘潤點點頭,跟著這名宗衛羽林郎來到內堂。
剛走入內堂,他的眼眸便下意識地收縮了一下,因為他看到,內堂兩側的席位中,坐著好幾人。
東側席四人,西側席四人,總共八個人,而且從外貌判斷,年紀均比趙弘潤得大上兩輪。『注:輪,一般泛指生肖,一輪十二年。』
這就意味著,這些人十有八九都是趙弘潤的長輩。
不過讓趙弘潤意外的是,他在東側席的首席,瞧見了他二伯趙元儼。
這是他在這八位長輩中唯一熟悉的。
而讓趙弘潤更加意外的是,他二伯趙元儼除了在他進內堂時睜眼瞅了一眼之後,便始終是保持著閉目養神的姿態,仿佛是局外人似的。
“設坐。”
在東側席,在趙元儼的下首,一名年紀比趙弘潤大了恐怕不止兩輪的老人,張嘴淡淡說道。
話音剛落,便有一名宗衛羽林郎取來一份褥墊,居然擺在內堂靠門處的中央。
『這算什麽?要審問麽?』
趙弘潤微微皺了皺眉,深深望向那名老人,只見對方頭髮已明顯花白、據趙弘潤初步判斷,年紀恐怕比他二伯趙元儼還要大,但是這位老人說話時的氣勢,卻十分強烈。
那是一種唯有久居高位才能逐漸養成的上位者的氣勢。
“坐!”那名老人,見趙弘潤靜立不動,皺皺眉,又再一次說道。
口吻,幾近於命令。
聽聞此言,趙弘潤心中愈發不爽,而就在這時,趙元儼睜開眼睛看了一眼趙弘潤,眼瞼一垂,仿佛是在暗示後者坐下。
見此,趙弘潤坐了下來,坐姿與堂內那八人一樣,皆是跪坐。
雖然他很討厭別人用這種命令似的語氣對他說話,但二伯趙元儼的面子,趙弘潤還是要給了,畢竟他二伯在前兩回都挺維護他的。
當然,在跪坐下之後,趙弘潤還是瞅著那邊的那位老人,在心底罵了一句老東西。
豈料在這個時候,那位老人開口了:“謝坐之禮呢?”
“什麽?”趙弘潤好似沒聽清。
見此,那位老人那張古板的老臉上愈加不悅,冷冷說道:“謝坐之禮!……難道禮官沒有教你麽?!”
『……』
趙弘潤眯了眯雙目,但終究是忍了下來,拱手拜道:“小輩弘潤,多謝宗老賜坐。”
“唔。”那位老人略感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口對他下首的兩位年紀相仿的老人說道:“元偲疏於管教此子……”
那兩位老人,聞言神色各異地望向趙弘潤,其中一人符合地點了點頭,另外一位卻面帶微笑,讚譽道:“然此子之才德……小輩無人出其右。”
“那又如何?”最早那位老人冷哼一聲。
見此,趙弘潤心中愈發不爽。
而就在這時,趙元儼睜開眼睛,十分突兀地插嘴道:“弘潤,這三位,乃是你的三叔公、堂叔公、小叔公。”
『我……勒個去!』
趙弘潤心中微微一驚,盡管他已有所預感,但趙元儼的介紹,仍然讓他萬分震驚。
叔公……整整大他兩輩!
而且同時就出現三位。
按照魏人六十年一甲子的習俗來說,這三位,恐怕是宗府碩果僅存的三位老人了吧?
『看來三川之事,當真影響不小……居然炸出了這幾位平時不出門戶的老古董。』
即便是趙弘潤,此刻心中亦有些忐忑,拱拱手恭恭敬敬地拜道:“弘潤,見過三叔公、堂叔公、小叔公。”
“哼,還算記得點禮儀。”那位三叔公,即方才要求趙弘潤行『謝坐之禮』的老人,見此淡淡說道。
而在其下首,那位堂叔公淡然地瞅著趙弘潤,僅僅只是一點頭,不置褒貶。
唯獨那位方才誇讚趙弘潤的小叔公,此刻笑眯眯地點著頭,招招手說道:“弘潤啊,莫要拘謹,此番我們三個老家夥請你來,是希望你們雙方能坦誠地談談……”
『雙方?』
趙弘潤愣了愣,隨即下意識地望向西側席位的那四人。
『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