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雍王弘譽帶著宗衛長周悅來到鳳儀殿。
然而在臨近鳳儀殿時,剛巧瞧見一名發須皆白的老者,拄著拐杖從殿內走出來,布滿褶皺的老臉上余怒未消,口中仍憤憤不平地嘀咕著什麽。
『那是……』
雍王弘譽的眼眸閃爍了幾下,因為他已認出了來人。
而從旁,宗衛長周悅也已小聲地道出了那名老者的身份:“國丈……”
原來,這名老者正是王皇后的父親,鄭城王氏的老家主,王寓。
而此時,王寓也瞧見了迎面而來的雍王弘譽,老臉上閃過一陣掙扎之色。
想來王寓也萬萬沒有想到,他素來疼愛的外孫、長皇子趙弘禮,居然並非是她女兒所生,真正的外孫,竟然是迎面而來的那位、曾經素無交集的雍王。
幾息之後,王寓與雍王弘譽擦肩而過,本該是祖(外)孫關系的二人,僅僅只是相互瞧了一眼,便裝作誰也沒有瞧見誰似的,連句寒暄、問候都沒有。
而此時,將王寓送到殿外的大太監馮盧,也已經瞧見了雍王弘譽,堆起笑臉迎了上來:“殿下,是來見皇后娘娘麽?”
聽到馮盧那一聲仿佛是為了拉近關系的「殿下」,雍王弘譽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隨即淡然說道:“不錯,麻煩馮公公代為通報,本王有要事求見……王皇后。”
『王皇后……?』
馮盧臉上的笑容稍稍僵了一下,不留痕跡地稍稍看了一眼雍王弘譽,心下暗暗想道:這位殿下的自尊心,比預想的更為強韌。
“殿下稍歇,容老奴前去通稟。”
低了低頭,馮盧轉身走入了內室。
而此時在鳳儀殿的內殿,王皇后正在寢居內一臉疲倦地揉著額角。
因為方才,她的老父親王寓,狠狠將她訓斥了一番,險些弄到父女二人斷絕關系的地步。
這也難怪,畢竟在這件事上,王皇后等同於是戲耍了所有人,包括自己的娘家、鄭城王氏——別忘了,當初因為鼎力支持長皇子趙弘禮,鄭城王氏可是落到了變賣鄭城的祖業,狼狽遷到上黨郡泫氏、長平一帶的局面。
雖然從長遠考慮,將家業搬至上黨郡發展更加有利,但面子上終歸是過不去的。
畢竟鄭城乃是古鄭國的都城,是魏國國內並不亞於大梁幾分的大城,而泫氏、長平算是什麽?難聽點說,那就是僻遠之地,雖然那裡土地肥沃,資源豐富。
就在王皇后暗暗歎息時,大太監馮盧走了進來,小聲說道:“啟稟皇后,雍王殿下求見。”
聽聞此言,王皇后神色一振,隨即眼眸中流露出幾許複雜的神色。
在微微思忖了一下後,她點頭說道:“將他領到此地來吧。……另外,吩咐殿內閑雜人等退下。”
“是。”馮盧躬身而退。
片刻後,馮盧便領著雍王弘譽與宗衛長周悅來到了殿中,在見禮之後,馮盧與周悅識趣地退離了殿內,將這座空蕩蕩的殿閣,留給王皇后與雍王弘譽這對親生母子。
待等馮盧與周悅退下之後,王皇后神色複雜地打量著站在數丈外的雍王弘譽,打量著這個親生兒子。
待看到雍王弘譽神色平淡,她心底亦有稍許的失望。
“弘譽,你今日前來見本宮,所為何事?”王皇后亦平靜地問道。
此時,雍王弘譽亦神色複雜地打量著王皇后,內心一陣情緒波動。
曾幾何時,他也曾羨慕過長皇子趙弘禮的母親是王皇后,但這絕非是因為他嫌棄他母親施貴妃,只是他覺得,長皇子趙弘禮唯一比他強的一點,只不過就是他的母親比他的母親在后宮更有地位,僅此而已。
可如今,在后宮地位最尊貴的女人,居然被揭穿正是他的親生母親,這反而讓他感到無所適從。
良久,雍王弘譽神色肅穆地問道:“皇后,我……果真是你親生之子?”
“……是。”王皇后在稍微遲疑後,點頭說道:“你比弘禮要早出生片刻,若無那件事……事實上你才是嫡長子。”
聽聞此言,雍王弘譽緩緩閉上了眼睛。
此時他的心情,無比的失望。
他是多麽希望王皇后告訴他:「那」只不過是一句玩笑,你的生母的確是施氏。
“為何?”在沉默了片刻後,雍王弘譽目視著王皇后,冷冷說道:“為何當年要將我與趙弘禮互換?”
王皇后聞言默然,良久後這才說道:“本宮與施氏的往事,你有興趣聽一聽麽?”
“聽皇后示下。”雍王弘譽平靜地說道。
“坐。”在示意雍王弘譽坐在席中後,王皇后惆悵地吐了口氣,幽幽說道:“想必你也有所了解,當年本宮遠沒有如今的地位,只是宮內一介宮女……”
說著,她便開始徐徐講述當年的往事。
在三十幾年前,鄭城王氏遠沒有後來強盛,在鄭城那座古鄭國的都城中,也不過只是處於中下的貴族。
當時鄭城的大姓,乃是「鄭氏」,因為那是魏國滅鄭國後,鄭國王室的後裔——當年魏國王室,即姬姓趙氏,在覆滅了鄭國後,為了籠絡鄭國的貴族與臣民,並未剝奪鄭氏的社會地位,反而采取聯姻等種種手段,協助鄭氏在魏國立足,成為了鄭城的大貴族。
因此,雖然失去了國家與王位,但因為仍能擁有優越的生活與崇高的社會地位,鄭氏逐漸也接受了「臣」的新身份。
正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在姬趙氏寬容的對待下,鄭氏仍能保留很大的財力與社會地位,成為當時鄭城一帶的名門望族——現如今擔任吏部右侍郎的鄭圖,便是出身鄭城鄭氏。
別看近二十幾年,魏人一提到鄭城便聯想到「鄭城王氏」,但在當時,王氏在鄭氏面前完全不夠看,只不過後來會有這翻天覆地的改變,只是因為王氏出了一位皇后,一位輔佐魏王趙元偲順利奪位的皇后。
起初的王氏,也就是王寓堪堪繼任王氏家主的時候,整個家族的族人(男丁)也不過二十幾人,無論是財力與勢力,在鄭城都不算是拔尖。
但那時的王寓,卻與其他許許多多中下等貴族世家一樣,夢想著有朝一日興旺家族,使自己的家族成為魏國的大貴族。
要做到這一點,常規的辦法就是好好教育族內的子侄,一旦其中出現一位了不得的俊傑,日後位列高官、光耀門楣,就能帶動整個家族。
而除此之外,還有一條捷徑,那就是將女兒送入皇宮,一旦女兒受到了魏王的寵幸,這對於整個家族來說,亦是一件受益匪淺的事——雖然「獻女」之事說出來難聽,但卻是屢見不鮮的事。
但遺憾的是,當時王氏一門的社會地位,還不夠這個資格。別說是侍奉當時的魏王趙慷,就算是侍奉當時的皇子,即趙元偲、趙元佲、趙元俼這一輩的皇子,都不夠資格。
想當初,魏王趙元偲與沈淑妃準備安排兒子趙弘潤的婚事時,那些女子哪個不是出身百年名門望族?不是舊梁、舊鄭王室後裔,就是像成陵王趙燊、安平侯趙郯等姬趙氏分家王侯的女兒或侄女,當時的鄭城王氏算得了什麽?
因此,王寓退而求其次,花費了一筆錢,打通了些關節,將女兒王娡送入宮內當宮女,若是運氣被魏王趙慷看上那當然是最好,否則的話,女兒能在宮內擔任女官,這也是一件好事。
正因為這樣,王寓後來花了許多銀子,這才將女兒王娡弄到了當時的東宮,侍奉前太子趙元伷與太子妃崔氏。
當然,這裡所說的「侍奉」,那真的只是字面上的侍奉,說得難聽點就是打掃東宮、清洗衣物的工作——畢竟以王娡的出身,根本別妄想靠近前太子趙元伷。
她甚至連太子妃崔氏的面都難得見到幾次,充其量只是見到對她們呼來喝去的太子妃崔氏的心腹宮女丁芷。
那時的王娡,也才不過十幾歲,有一日看到一名宮女因為不慎打碎了東宮一件小物什,被丁芷重加責打,遂出於不忿代為求情,結果遭到了丁芷的遷怒。
在那次,王娡結識了施惠,即後來的施貴妃。
跟王娡一樣,施貴妃也是被他爹以相同的目的送到宮內,不過相比較王娡的迷茫,施惠當時更加樂觀,因為她小時候,他爹就找了一個有名的算卦人給她算過卦,說她(施惠)這輩子「貴不可言,其子可為東宮太子」。
不過很可惜,由於當時的太子妃崔氏是一個很善妒的女人,因此,無論王娡還是施惠,都沒有機會接近前太子趙元伷。
直到數年後,魏國發生了一件大事:魏王趙慷不顧老將南燕侯蕭彥的苦苦勸諫,毅然決定對韓國用兵。期間,因為魏王趙慷的催促,使得「(初代)魏武軍」不得已勉強在上黨郡與韓國的騎兵開戰,致使「魏武軍」全軍覆沒。後來得知這個噩耗的南燕侯蕭彥,氣得大罵「豎子不足與謀」,當場吐血昏厥,沒過幾日便鬱鬱而亡。
為了彌補「氣死南燕侯蕭彥」導致的裂痕,姬趙氏與南燕蕭氏采取了聯姻的辦法。
於是不久之後,一個女人來到了大梁的皇宮。
這個女人,這叫做蕭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