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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曲之傾國帝姬》第九十一章 楚淵的脆弱
  換句話說,是她提前了他們的死期。她手上同樣沾滿了他們的血。

  蘇淺忽然覺得五髒六腑都在翻騰。她忍不住嘔吐起來,直吐了個昏天黑地,幾乎連膽汁也吐了出來。蓮兒給她煮了定驚茶,她喝了,稍覺好一點,總算止住了吐,但全身倦怠沒有一絲力氣,窩在軟榻上連睜一下眼都覺得奢侈。

  直到深夜楚淵才回到太子府,沒有去龍淵閣,直接到了蘇淺的房間。蘇淺和衣臥在床上,並未熟睡,聽見開門聲,睜開眼望去,見他佇立在房中,一身的冷凝之氣,還帶著些微的血腥味。

  蘇淺起身點亮了燈。

  “坐吧。”她拉了拉他衣袖。

  他僵立著未動。

  她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站在他身邊呆呆地看著他。

  他臉色鐵青,薄唇緊抿,再不複往日的雲淡風輕。他也是難過的吧。蘇淺想著,只是身處這樣的亂世,欲望橫流權力傾軋,誰又是好過的?

  她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想要安慰幾句,卻不想他一把將她攬入懷中,不容她掙扎。

  她伸手推了推,他雙臂箍的更緊,幾乎令她不能呼吸。她感受到他身體的顫栗,卻做不出任何動作。

  “淺淺。”他暗啞地喚了一聲。從來他隻稱她淺妹妹,直呼其名這是第一次。

  “表哥。”她不悅地推他,手上的力道加重了許多。

  “隻這一次,好不好,淺淺?”他似乎極力壓抑著情感,連聲音都有些顫栗。

  蘇淺愣在那裡不知該怎樣,一雙手擎在空中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楚淵下巴擱在她肩窩裡,低聲道:“淺淺,我好難過。”

  蘇淺從未見過這樣的楚淵。從來他都是喜怒哀樂不行於色的人,哪怕當年在他的母妃過世的時候,她也未曾見他如此難過。那時候他似乎只有十二歲,卻是堅強堅韌地一滴眼淚也沒掉。如今又經過十幾年的風雨磨礪,他已長成一個冷情冷血如修羅一般的男子,哪怕身處地獄修羅場,也能風華如玉,鮮血橫流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但總歸是人,是人就有軟弱的時候。

  蘇淺任他抱著,不能做任何動作,似乎也沒有任何話可以說,隻覺所有語言都顯得過於蒼白。時間在這一刻凝滯在痛苦中不再流動,將兩人緊緊捆綁住,連呼吸都覺得痛徹心扉。

  蘇淺又何嘗不是難過的?雖然從蘇國到楚國,一路走來,她被那個人不知暗殺暗害過多少次,但總歸是有血緣在的。她雖是血雨腥風裡打滾而來,早就冷情棄愛,但割斷血緣終究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淺淺,一萬七千六百二十四人,他們不是不相識的人,是和我有著千絲萬縷聯系的人,有親人,有朋友,有同僚,有看著我長大的人,還有小時候抱過我的人,他們有的風華正茂,有的文采風流,有的智謀過人,都是可以做國之棟梁造福於民的人,卻都因著那人的一己私欲而身墮地獄,因著我們之間的權利鬥爭而萬劫不複。淺淺,親手將他們送上斷頭台,我隻覺得我是來自地獄的劊子手,雙手染滿鮮血與罪孽。”他說話的聲音暗啞顫抖,似乎每說出一個字都費了很大的力氣。

  有那麽多的人和他牽連?蘇淺也是一驚。楚皇不是個昏庸無能的君主,楚淵更是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怎可能放任這麽多的人在眼皮子底下興風作浪?

  她忽然又恍悟,毒瘤不長大到一定程度,挖了也不能挖徹底,還會死灰複燃,瘋狂生長。他是在等毒瘤成熟的這一日,一舉連根拔除,使其再無複發的可能。或者說他是用他的雙手推動了它的生長。所以他才如此難過的吧?真正把他們送入地獄的人,他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人。

  權利鬥爭的背後歷來是白骨和鮮血。對於他的做法,蘇淺覺得無可厚非。畢竟身處那樣的位置,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容不得有一絲心慈手軟。

  其實她為了蘇國江山,又何嘗不是在做著同樣的事。

  蘇淺伸手輕輕抬起他的臉,極盡溫柔。她從他眸子裡看到從未有過的受傷和脆弱。

  她眼睛裡一抹溫柔的笑,如春風化細雨,刹那間溫暖了楚淵。

  所有的痛苦和戰栗刹那間如烏雲散盡,楚淵倏然醒來。

  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般,不複方才的脆弱。他拉起蘇淺的手,將她拉到椅子上坐下,斟了兩杯茶,分一杯給蘇淺。

  呷了一口茶,他忽的開口:“將人帶進來。”聲音冷靜沉黯。

  話音落,兩名女侍衛押了一個披頭散發的人進來,囚服加身,身形瘦削,狼狽得沒了人形,雖然沒有外傷,但明顯是施了暗刑,心智被摧殘得已經所剩無幾。

  雖然亂發遮住了臉,蘇淺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的身份,正是天牢中的楚夢。

  蘇淺挑了挑眉。“不是不許放她出天牢嗎?”她問道。

  楚淵輕笑了一聲,道:“從今日起這個人就是你的了。你愛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是放是殺,還是想怎麽樣,都隨你樂意。”他喝了一口茶,補充道:“楚景就殺了吧,人頭也不必送回來了,厚葬了就是。”

  這人瞬間就變回地獄修羅,蘇淺無語地翻了個白眼。

  “那日是在皇上舅舅面前演戲的吧?就知道你會幫著我。”蘇淺笑道。

  楚淵點了點頭,道:“父皇生性多疑,不會那麽輕易把人交給你,我把利弊都擺在他眼前,他反倒不那麽好判斷得失了。你再胡攪蠻纏一番,他失了準星,眼下又是需要你的時候,不能不看你的面子,自然會答應你的要求。”

  蘇淺嘴角微揚,“倘或皇上舅舅知道你如此算計他,不被氣壞了才怪,說不定會罰你關禁閉去呢。”

  楚淵笑道:“我算計他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倘或拿我有辦法,他早就治我的罪了。”

  “狡詐!”蘇淺指著他笑了一聲。

  兩人言笑晏晏,似乎早忘記了房中還有楚夢那麽一個人。楚夢垂頭散發,不言不語。

  楚淵笑了一聲,道:“要說狡詐,淺妹妹也不遑多讓吧?我可不相信什麽她身上有製約上官屠的關鍵,更不認為她有決定楚國命運的能耐。”

  蘇淺露齒一笑,道:“就知道你聰明絕頂,什麽事都瞞不過你的眼睛。我雖然是誇大其詞了些,不過她身上也確實有些東西是值得一探究竟的。”

  楚淵寵溺一笑,道:“人交給你了,你就慢慢一探究竟吧。我還要去一趟皇宮,父皇還等著我複命呢。”說著,他站起身,撫了撫身上的褶子,笑著往外走去。背影如松如柏,挺拔秀美。再無初進門時的脆弱不堪。

  蘇淺目送他離開,坐在椅子上沒動,隻淡淡吩咐道:“帶她下去沐浴,換套衣服,別髒了表哥的太子府。弄完了就把她交給我的侍女桃兒。”她時刻不忘將她的驕傲踩到腳底下,哪怕她如今已變成這樣。

  兩名女侍衛應了一聲,一左一右架著她出了龍淵閣。她似乎癡傻了一般,一言未發,任由侍衛擺弄。

  蘇淺望著她漸去漸遠的背影,鳳眸微閉了閉。

  也不過是片刻,她起身往外走去。楚淵與楚子忌看來會徹夜商討事情,她也需要做些事情了。

  出了芙蓉殿,蘇淺一路施展輕功,片刻便出了太子府。她輕功本就高絕,一襲白衣在月影下飄忽而過,彷如鴻影一般,太子府的巡邏侍衛一無所覺。

  穿過兩條街巷,來到一片府第門前。月光下清晰可見大門上蓋了禦印的封條,門上血漬斑斑,似乎還能聞到腥臭味。原先龍飛鳳舞的“四王爺府”四個大字被砸碎在地,殘破不堪。想來那日是經歷了一番血戰。蘇淺想著數日前這裡還是一派繁華光鮮的景象,才不過短短幾日,已經破敗蕭條至此,命運如此無常,令人唏噓。

  她輕飄飄越過高牆,落在院中。院裡是比外面更殘破的景象。不複見往日的流光水榭假山亭閣,不複見往日的鳥語花香奇珍異玩,取而代之的是一地荒涼,支離破碎,血跡斑斑。

  她沒時間在此憑吊楚子恆的人生,不作停留,閃身往一處院落飄去。那裡正是楚子恆的書房。

  飄身而落。書房的門有一扇已經壞掉,半掛在門柱上。倒在地上的門板一片血漬,觸目驚心。

  蘇淺眸光撇開,閃身進了書房。借著天上的一輪明月光,只見書房裡亂成一團,書籍桌椅散落一地,顯然已被人搜過。她凝眸在書堆裡巡視一番,順手拿起一根斷木,在書堆裡劃拉了半晌,只是一些尋常書籍,沒發現任何可疑的東西。

  她收回視線,拿著斷木在牆上敲敲打打,片刻,只聽啪的一聲,一個暗門打開,她冷笑一聲,抬步走了進去。

  裡面照不進月光,黑漆漆一片,她點亮了火折子,在地上找到一盞沒太破損的燈點上,提燈照去,只見裡面也是狼藉一片,她心想著楚淵那種人物蛛絲馬跡都不會放過,這裡必然不會留下什麽線索,冷哼了一聲,把燈籠一摔,轉身出了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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