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家宴(一) 男人的沉默在無聲間印證了她的猜測。
段子矜彎了彎唇角,明明是綻開在虛弱無力的病顏上的笑容,卻偏冷豔得快要溢出來。
她並非一定要江臨對那兩個孩子怎麽樣。
只是,人不患寡而患不均,許多事情一旦有了比較,就不是那麽容易心平氣和接受的了。
他可以放過那兩個孩子,但他怎麽能開槍把整個玫園造成一片血海,卻獨獨放過那兩個孩子?
那讓她覺得,他好像是因為她受傷而暴怒生氣,但這份怒火在nancy的一句話面前顯得分文不值。
nancy擋在弟弟妹妹身前,男人就緊張地放下了槍。
nancy不讓他傷害那頭獅子,男人又二話不說地答應了她。
他退而求其次地用懲罰他家的下人的方式來發洩自己心裡的憤怒,他為她所做的一切,也都在不冒犯另一個女人的前提之下。
男人坐在她床邊,很長時間都沒有開口,他的黑眸深邃如海,裡面蘊藏的、深不可測的情緒,讓人一不小心就能溺斃在其中。
“既然不能把真正的肇事者怎麽樣,你完全沒有必要拿無關緊要的人來發火。”段子矜道。
男人修短合度的長眉稍稍靠攏,一種想皺眉卻又沒皺眉的表情,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麽。
半晌,才聽他問:“你是在否定我為你做的事嗎?”
他的話裡似乎深鐫著幾分低啞和沉暗。
段子矜見過幾次,在雨夜的山洞裡,在他家的臥室裡。
一種壓抑著不悅的低落和討好。
她心裡不禁抽搐了一下,反手握住他,“江臨,我們就事論事,你覺得這件事你做的對嗎?那兩個孩子,我們暫時放在一邊不提,我隻問你,為什麽當我讓你放過那些下人的時候你還是選擇了開槍?”
江臨紋絲不動的眸光忽然晃了晃。
他用力抿了下唇角,沒有隻言片語的解釋。
這並不是誠心誠意解決問題的態度。
段子矜心裡有點不舒服,“你出去吧,我想睡一會。”
她知道這裡是江家,他的所作所為,可能有他自己的理由。
江臨低頭深深吻住了她沒有血色的薄唇,礙著她的傷口,他不敢動作太大,隻撬開了她的牙關。
唇齒交-纏之間,段子矜感到了幾分直達心底的絕望,那情緒太過深沉濃稠,幾乎要衝破她的心臟,她伸手推開他,“我要睡覺!你出去!”
男人冷著臉放開她,想怒又不能怒,“段子矜!”
她重新跌在柔軟的被褥裡,疲憊地立刻將眼睛閉上,意識全部消散前,她最後問了句:“nancy到底是誰?”
坐在床邊的男人身軀一震,遂黑的眸子裡浮動著深淺交錯的光影。他沒有回答,起身便離開了房間。
門是被重重關上的,隔著門也能聽到男人寒冷的嗓音,正對傭人吩咐著什麽。
*
再醒來時,正過午後,段子矜剛一睜眼,就看到了一個女傭正小心翼翼地盯著她瞧。
而江臨……並不在屋裡。
段子矜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男人走之前冷峻的臉色,怕是不想在這裡受她的氣了,嫌她無理取鬧了,去找他14年的“兄妹之情”了。
女傭的英語並不好,見她醒來,趕緊按了內線稟報了上去。
沒一會兒房門就被人推開,段子矜以為是江臨,卻發現進來的是江姍和江南姐弟。
江姍看著她,臉上並沒什麽特別的表情。倒是江南滿面愧色地走上前來,“對不起,讓你受傷。”
他的話說得磕磕絆絆,也不知是因為中文不好,還是太緊張。
段子矜啼笑皆非地瞥著他冒汗的額頭,“沒事。”
床上的女人一笑,江南差點給她跪下,“不不不,我要,道歉……”
段子矜眉心動了動,不解地看向江姍,“他怎麽了?”
江姍站在她床邊,以睥睨的姿態看著段子矜,說話語調也不如先前那麽天真甜美,仿佛撕破了某種偽裝,留下的盡是駭人的冷漠,“托你的福,他被堂哥揍了。”
段子矜一驚,張了下嘴,訥訥道:“對不起。”
“誰稀罕你的道歉?你究竟還要禍害多少人才甘心?”江姍瞪著她,“既然醒了就別躺在床上裝病了,趕快起來!”
段子矜聽到她鋒利的措辭時月眉輕輕一顰,卻抿唇忍著沒有反駁。
那晚在玫園,她沒有攔住江臨的事,讓江姍對她產生了很大的意見。
恐怕她們現在都以為江臨的所作所為是她授意的,而她,就是個和傳說中那個蘇妲己一樣,心狠手辣的女人。
段子矜默然不語,這還真是冤枉她了。
她倒也想攔住江臨,可是江臨那時候誰的話也聽不進去,只有他那個青梅竹馬的好妹妹才能勸住他。
心裡微微一刺,段子矜攥緊了五指,什麽都沒解釋。
就讓江家人這樣以為也好,把黑鍋都扣在她頭上,便不會再因此為難江臨了。
他的親情單薄脆弱,實在禁不住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創傷。
哪怕有一點可能性,她也想盡力幫他修補。
江姍不知她所想,隻冷冷地看著她,寒聲道:“leopold公爵派人過來了,要見你。”
“見我?”
leopold家的人,見她做什麽?她抬眸問道:“江臨呢?”
“堂哥被爺爺叫走了。”江姍的臉色明顯又僵硬難看了許多。
他開槍打傷家裡傭人的事怎麽可能瞞得過老爺子的耳朵?今天一早,老爺子就下令將他帶去了教堂“懺悔”,中午剛回到莊園,又被押去思過塔,施以家規嚴懲。
身為江家人,誰不知道思過塔是何等可怕的地方?從小到大堂哥始終是家裡最優秀的,他從來沒被爺爺這樣打過。
越想越生氣,江姍對段子矜的厭惡又加深了不少。
肩上的傷雖然還疼,卻也不影響段子矜下床走動,她在傭人的幫忙下換好衣服,匆匆往後花園趕去。
*
江逢禮在後花園裡設了宴,段子矜到時,所有人都在等她。她的目光掠過全場,大多數都是熟悉的面孔——那對龍鳳胎兄妹、氣質溫婉恬淡的nancy,唯獨讓她覺得陌生的,是最中央的位置上端坐的老人。
他姿態威儀,容顏蒼老,挺直的後背依稀可以看出年輕時的傲人的風采。尤其是那雙矍鑠的鷹眸,幽深似潭水,又像是隔空而發的利箭,叫人不寒而栗。
段子矜怔了沒兩秒便反應過來他的身份,一時間心裡驀地揪緊,忘記自己該說些什麽。
好在江南受江臨所托時時刻刻照顧她,見她尷尬緊張,忙道:“爺爺,這是堂哥帶回來的客人。”
“就你多話!”江逢禮不悅地斥道。
江南立刻閉嘴。
老人該是早就看到段子矜了,卻在聽了江南的話後才轉過頭,一副剛瞧見她的樣子。
他嘴角揚起微笑,卻無法令人感到放松,“你好。”
段子矜收斂起心中的震撼,學著當初在機場見到nancy時她撤步屈膝的姿勢對老人行禮,有條不紊地出聲道:“公爵大人好。”
nancy看到她的動作,眸光深了深。座上的老人卻淡然點頭,沒有任何表示,“請客人入座。”
段子矜在傭人的指引下坐在了nancy的對面。
“前幾日因為家裡傭人的疏忽,讓客人受了傷,我們心裡實在過意不去,希望你能見諒。”江逢禮邊說邊看向段子矜。
她低下頭答道:“二叔,您別這麽說,是我自己不聽管家的勸告誤闖進了玫園,給大家添麻煩了。”
“是這樣嗎?”老爺子忽然抬眼看了過去。
“如果真是這樣,段小姐還能眼睜睜看著玫園裡發生這樣的事,是不是……有些不合適了?”
段子矜心裡一震,萬萬沒想到老爺子竟會順著她的謙卑禮貌而倒打一耙。四下裡所有人都冷漠地笑看她手足無措的模樣,段子矜愈發感到羞辱,恰逢此時,不遠處另一道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倏爾響起,猶如天籟——
“那麽爺爺的意思是,我的客人在家裡受了傷,您還拿她來興師問罪,就合適了?”
一個高大筆挺的男人從花園外的小徑上走來。
陽光被他沉篤而凌厲的步伐踏碎在腳下,那俊美無儔的容貌,斐然清貴的氣質,讓段子矜頃刻間想起了《白石郎曲》裡的一句,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他邊走還邊整理著衣袖,好像連衣服都來不及穿好就匆忙趕來。
江姍見到他時瞳孔微微一縮,看向江南,後者同樣皺眉。
lenn怎麽到這裡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