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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太后:棄婦榮華》207.第207章 比人心,山未險
  我站在江邊,一陣風吹過,帶來了冰雪消融後陣陣生冷的水氣,掀起了我的風氅,在風中獵獵作響,如同一面不倒的旗幟,屹立在這片大地上。

  細細想來,這一兩年間我已經了許許多多根本無法回想的慘痛經歷,好幾次都想要放棄自己,放棄生命,可到了今天,我還活著,眼前看著的是曾經讓楚風流連的江山,耳邊聽著的,是臣工的聲聲呼喝,我就知道,我還應該堅持下去,不管能走多久,會有多苦,既然活下來了,就應該好好的活下去。

  更何況,我的懷裡,還有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慕風。

  這個名字,是在他一個月的時候,我請余鶴他們大家為我想孩子的名字,可所有人站在我的面前,面面相覷,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沉默中,只有一個枯澀得好像刀鋒刮在岩石上的聲音輕輕道:“叫慕風吧。”

  我抬頭,看了那雙沉默的眸子一眼,沒有說話,也沒有別的人說話,我的兒子,就叫慕風了。

  慕,是慕容的慕;風呢?

  他知道,這個風是誰嗎?

  如今,站在江邊的風中,這張紅撲撲的小臉睡得一派安靜,間或皺皺小鼻頭,也是憨態可掬,我微笑著將繈褓又拉緊了一點,不讓冷風吹到他。

  這時,凌四走到我的身邊:“太后,船來了。

  江面上起了陣陣波濤,我抬起頭,看見一艘精致的大船駛了過來,慢慢的停靠在碼頭上。

  這艘船比起過去我乘坐的龍船當然小了許多,一來是因為我不願鋪張引人注意;二來,我帶在身邊的人也不多,有這樣一艘船也足以。

  只是,船一靠岸,那巨大的舢板搭上了碼頭的時候,我的身子微微有些僵硬了。

  其實到了今天,知道了九年前發生的許多事,一些莫名的恐懼已經漸漸的淡去,可心底裡的害怕還是有的,我有些緊張的抱著孩子,冷汗涔涔而出,當舢板落下發出巨大的聲響時,我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

  一具堅實的胸膛貼上了我的身子。

  回頭,便對上了一雙深邃的眸子,看著我的時候,裡面閃爍著一點光芒。

  這一刻,我的心裡突然湧起了一點奇怪的感覺。

  我周圍的一切似乎都扭曲了,時空倒轉,似乎這一切都曾經發生我,在這江風凜冽的碼頭,聞著江水生冷的味道,兩岸是青山連綿綠樹成蔭,我曾經就站在那裡,回頭,對上了一個少年深邃而堅定的目光。

  他的身上有傷,可站在我身後時,卻有一種大山般可依靠的錯覺……

  他低頭看著我,目光深沉,嗓音也帶著一點暗啞……

  他開口,說……

  “沒事吧?”

  一個暗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讓我一下子從幻境中清醒過來。

  是的,這一條水路,我的確曾經走過,那艘載著我、軒轅庭,還有凌少揚的船曾經行駛在這片水域裡,我看過那些連綿的青山,也聞過江水生冷的味道,我的人生就是從那一次航行開始被徹頭徹尾的改變。

  這一次,又是上船,又是起航,可這條水路上到底有什麽未知的未來等著我,我完全不知道。

  或許,能解開我心中的許多疑惑,也或許,我只會在這樣錯誤的人生裡,陷得更深……

  在船上的日子很平淡,日出日落般的簡單,不知不覺半個月就過去了。

  這天,我抱著慕風站在船頭迎著微涼的江風,看著兩岸青山緩緩後移,映在水中如同一幅潑墨畫。

  “這裡,就是母后的家鄉,軒轅國了。”

  我對著懷裡的孩子輕輕道:“這裡是中原最富庶的地方,這裡有最溫和的天氣,最鮮豔的花朵,最動聽的歌唱。母后,曾經是這裡最美麗的公主,可是母后沒有珍惜,失去了一切……”

  “記住,至高無上的權力可以讓你得到很多東西,可會讓你失去得更多。”

  “慕風,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可以成為這一切的主宰,你千萬要記住,千萬不要像母后——”

  話沒說完,我突然感覺到身後一股熟悉的氣息襲來。

  雖然沒有聽到腳步聲,也沒有回頭,可我已經知道他在我的身後了,有的時候,最貼近心的人往往也是最能傷害你的人,對於他,我似乎已經比任何時候都警覺了。

  過去在鳳翔城內住了一個多月,我幾乎沒有見過他們夫妻,我也知道是因為有人的刻意安排,而南宮,他沒有讓我遇見,那就是因為他不想見到我。

  正好,我也不想見到他。

  可是到了船上就不一樣了,這樣小的船,又只有這麽幾十個人,如同住在一幢閣樓裡,低頭不見抬頭見,總歸會遇見。

  回頭的時候,南宮已經站在了我的身後,他的眼睛依舊澄清,映著眼前的青山綠水,俊美依舊,可當初那如同水墨山水般閑散的氣息,早已經被這腥風血雨吹散,再也不複從前了。

  此刻,那張俊美的臉上滿是複雜的神情看著我:“你叫這個孩子慕風?”

  我漠然的看著他。

  他突然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搖頭:“你果然,從頭到尾心裡只有他,你愛的是他,想的是他,無法忘記的也是他,到現在,連這個孩子也——”

  不知為什麽,這些話我聽著有些耳熟……

  就在我微微蹙眉的時候,他突然又抬頭看著我,說出了一句讓我不敢相信的話:“你知道嗎,這本來應該是我的孩子!”

  我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

  他的孩子?

  他的孩子?!

  一陣突如其來的屈辱湧上心頭,我的臉霎時間漲紅了,待要怒斥,卻始終出不了口,我咬著牙深吸了一口氣,憋紅了眼睛看著他:“你還想騙我什麽?”

  “……”

  “這一次,我已經上船了,你想把我帶到哪裡去?”

  “……”

  “胡化口?南疆?還是那個根本沒有存在過的莊園?”

  這一瞬間,他平靜的臉突然僵住了,好像一張面具被打碎了一般,睜大眼睛看著我。

  是,這句話曾經給了我太多的感動,在一線峰的谷底,他用那樣的柔情鎖住了我,用我的孩子誘惑了我,如果那個謊言是真的,也許這個孩子不用面對這麽多傷害,他不用一定要讓人右手抱著他還會安心,也不用在嗷嗷待哺的年紀就染上鮮血。

  可一切,終究是謊言。

  這個孩子,姓凌,叫慕風,他終究不會成為南宮彌真的孩子,那個謊言,終究在大渡口粉碎,讓一切都回不去從前。

  “南宮,夠了。”

  我站在他面前,雖然眼睛已經通紅,但咬著牙不讓那一滴眼淚流出來,就這麽看著他,用顫抖的聲音平靜的道:“楚風告訴我他要退位,你告訴我你要帶著我歸隱,你和他一樣,都騙了我,而我都信了。”

  他似乎感覺到了什麽,下意識的向我伸手,我後退了一步,躲開了他的手。

  “夠了!如果你還想要從我身上得到什麽,請你不要再從孩子身上下手,你不要這樣利用他!”

  說完,我轉身便要走。

  就在我轉身的一瞬間,淚水已然落下。

  可一步尚未邁出,就感覺一股強大的力量將我拉了回去,後背貼上了船艙壁,而他已經欺身壓了上來,將我錮在他的兩臂之間。

  這一刻,我驚怒的抬頭看著他:“你——”

  抬頭看見的,卻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南宮,他的臉上有一種不再受控制的憤怒,狠狠的壓製住我的身體,朝我低下了頭。

  我忍無可忍的伸手,狠狠在他臉上抽了一下。

  “啪!”

  一聲清脆的耳光響起,他的臉重重的偏向一邊,上面立刻紅腫起來,而我已經憤怒的道:“你想幹什麽?!”

  我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思,不是不知道一直以來他的用心用情,可我無法想象已經到了這一步,他還能對我做出這種事,這種畫面讓我一想就覺得全身都發抖。

  我懷裡的慕風,這個時候睜大著烏溜溜的眼睛,看看他震怒的母親,又看向了那個木著臉的男人,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轉過頭來看著我,那雙曾經澄清的眼睛裡一片渾濁,不知是痛還是淚,他突然笑了起來,那種笑聲仿佛在風中撕裂了什麽東西。

  “我想幹什麽?哈哈哈哈……我想幹什麽?”

  “……”

  壓著我顫抖的身子,他一步不退,低頭看著我的時候,臉上盡是瘋狂:“我不知道我想幹什麽,我隻覺得我好像要瘋了!”

  “……”

  聽到這句話,我也有些哽咽,慢慢的偏過頭,不再看他的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他低下頭湊近我的耳邊,滾燙的呼吸聲中是他低沉得顫抖的聲音:“如果我還要帶你走,你相信嗎?”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

  如果是往常,聽到這句話,面對他,我也許應該冷笑,應該用最譏諷的話把心裡的痛釋放出來,可對上他的眼睛,我卻沒有辦法,我可以用一把最鋒利的刀扎進他的心裡,卻始終沒有辦法做到。

  長歎一口氣,我澀然道:“南宮,事到如今,我是不會再相信你;而你,也未必是在用真心對我了。”

  “……”他看著我,目光忽閃著。

  “開春,的確應該有很多鴿子,可不應該都往東方飛去,他們給什麽人帶信呢?”

  我平淡的說著,目光已經移向了天空,澄清的天空一片碧藍如洗,之前會時不時有飛鳥掠過,但自從我們上了船,卻已經很久不見了,“東山的雪崩山塌,到底是意外,還是人為,就算我沒有派人去查,心裡卻未必沒有數。”

  他緊貼著我的身子僵硬了起來,呼吸慢慢的變沉重了。

  我慢慢的轉頭看向他:“南宮,不管你現在說的是真是假,我都不會再相信你,也不能再相信你。如果注定我的血脈和你之間,有一場對決,我會和你,和你的家族鬥到底。我不會讓百年前的恩怨延續到我的孩子身上,我要讓一切,決斷在我的手中!”

  當我說“百年前的恩怨”的時候,我感覺到他分明顫抖了一下,呼吸都重了:“你,知道了什麽?”

  似乎感覺到我和他之間的氣氛越來越沉重,懷裡的小慕風不安的動了起來,嘴裡發出細細的嘟囔聲,好像有些害怕了,我輕輕的將繈褓的一角拉上,遮住了他的視線,然後慢慢抬起頭看著眼前的男人。

  “你們南宮世家,不是一直想得到軒轅國嗎?我猜,你們有重要的東西留在那裡吧?孟京,曾經是慕容氏統治下的都城,這個三朝京都雖然歷經戰火,但古跡不倒,有一些東西,是怎麽也磨滅不掉的。”

  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死死的盯著我。

  “我決定了要回孟京,就一定要回去,如果真的有人要在半路攔我,別忘了,我們坐在一條船上,就算我死,永嘉太后駕崩,我一樣有辦法讓軒轅國和青龍國聯盟,我相信你的叔父,還沒有到能抵抗他們的地步吧?”

  南宮的目光閃爍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什麽,睜大眼睛看著我:“你讓余鶴,走旱路去孟京?!”

  我淡淡一笑。

  沒錯,余鶴並沒有隨著我們上船,而是繞了山路趕往孟京,如果這條船真的在水路出了事,他會將我的意思傳達給孟京的母后,孰輕孰重,我相信他們還是能掂量清楚。

  這個時候,南宮的臉上也露出了一點笑容,可不知為什麽,這個笑容在他的臉上看起來似乎比哭更難過,他慢慢的離開了我的身體,後退著:“看起來,我是真的騙不了你了……”

  這個“騙”字,他說得格外重。

  “那麽,我們就走下去吧。”

  這句話,其實很簡單,可當他說話的時候,我的心裡卻升起了一種莫名的擔憂。

  走下去,我會面對什麽呢?

  他轉身走開了,我第一次看到他的背影,顯得那麽寂寥,連他的腳步,都有些踉蹌,慢慢的消失在我的視線中;而我,好像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一樣,虛弱的依靠在那裡,完全沒有發現,不遠的船艙後面,一個黑色的身影正站在那裡,木然的看著我。

  接下來的幾天,船上的氣氛變了很多。

  首先,是不管我走到哪裡,身邊都有人跟著,凌四已經到了形影不離的地步,就算她不在,我也能時常看到凌一他們的身影在眼前閃過。

  而到了晚上,當我緊閉艙門之後,總是能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很輕的腳步聲。

  那麽輕,幾乎要溶入靜謐的波濤聲中了。

  那腳步聲走到我的門口,便停下,好像憑空消失一般,不管我再怎麽仔細聽,也聽不到一點響動,只是在萬籟俱靜的夜裡,總能感覺到一個人的呼吸在不遠的地方,靜靜的陪著我。

  而每天早上起來,又能聽到那腳步離開的聲音,夜夜如此。

  三天之後,船進入了一片寬闊的水域,這一段的江水格外湍急,給人一種大海洶湧的錯覺,江面上水霧氤氳,透過霧氣只能隱隱的看到兩岸的青山,緩緩的向後移去。

  凌四告訴我,這一段是峽口,再走半天的路,到了晚上就能看到前方有名的險景虎躍峽,虎躍峽的東邊是一處魚嘴江堰,把這條貫穿東西的大江分成了上下兩股水域,一股通往軒轅國,而另一股——則是通往朱雀。

  不知為什麽,當聽到“虎躍峽”三個字的時候,我的心裡湧起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有一絲戰栗的恐懼,好像——

  好像當初,我看到船會害怕一樣。

  我當然知道,九年前我走過這條水路,那麽我也一定去過虎躍峽,可已經沒有人能告訴我,軒轅庭到底是在哪一段出事,而另一個在場的人,我想,他也一定不會開口。

  會是——虎躍峽嗎?

  這樣的疑惑一直持續到了晚上,而平日裡總是呼呼大睡的慕風,今天晚上也特別的興奮,睜著一雙發亮的眼睛直到深夜。

  門外,又響起了那陣熟悉的腳步聲。

  但這一次,我沒有再猶豫,當那腳步聲一站定,我便伸手拉開了艙門。

  站在門口的男人有些猝不及防,雖然面具依舊冰冷,可那雙眼睛卻已經露出了一瞬間的無措,兩個人呆呆的對視了一下,他才開口:“太后……”

  “嘻——”

  懷裡的孩子似乎看到了什麽有意思的東西,小臉揚起來。

  我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麽,與他擦身而過走了出去。

  今夜的江面很平靜,平靜中透著一點詭異,好像那渾濁的江水裡藏著什麽怪物,會突然伸出頭來將我一口吞噬。

  我站在甲板上,看著夜幕下前方那奇險陡峭的山勢,矗立在夜空中仿佛一頭猛虎從高山上躍下,那種凌然霸氣讓人一見驚心,也難怪這個地方會被人稱為虎躍峽,真是名副其實。

  絕頂峰攢雪劍,懸崖水掛冰簾。

  依樹哀猿弄雲尖,血華啼杜宇,陰洞吼飛鐮。

  比人心,山未險。

  比人心,山未險……?

  就在我心裡默念著這一句時,鬼面已經慢慢的走到了我的身後,一個溫熱的體溫浸染上來,他低啞的聲音道:“太后,夜深風疾,還是回去休息了吧。”

  我慢慢的轉過身,看著他,對上我目光的一瞬間,他似乎下意識的躲開了。

  “鬼面,”我淡然道:“那個問題,你想好答案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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