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邁邁步踏出了息壤的邊緣，重新踩在堅實而荒蕪的地面上，一股窒息的感覺立刻扼緊了他的喉嚨。自從轉化為Z蟲之後，他總是能夠從周圍的物質和能量之中得到足夠的補充，支持身體活動所需要的一切。不管是多麽惡劣的情況，哪怕是被困在“並不存在的空間”中，他也不會感到窒息。

  他趕忙後退一步，重新站在息壤上。通過息壤之中如同纖維一樣的管道，他再次獲得了補給，窒息感消失。趙邁用力喘息著，就像一個在深海與巨型魷魚生死搏鬥，好不容易才重新浮出水面的鯨魚一般。

  腳下的分界線由紫色的息壤構成，在灰白色的地面上異常清晰。分界線一側是生，另一側就是死亡。就算是Z蟲，也沒法再前進一步。在線的那一側，不僅無法從周圍環境獲得任何補充，自身的能量也會迅速流失。僅僅跨出一步，就要耗盡正常情況下飛行一光年的能量。

  趙邁集中精神，發現自己難以打開心靈異能空間，最多只能撕開一個雞蛋大小的空洞，從裡面拿出藍色水晶來。一邊咀嚼著食物，一邊從周圍的息壤中得到信息。這附近環境太消耗能量了，息壤只能勉強維持自身的形狀，根本沒有余力形成神經信號以及回傳信息，因此趙邁也是第一次了解到這個“生死邊界”。

  “你能走到這裡實在是令人驚訝，”陰影龍趁著趙邁虛弱的時刻掙脫開藍色火焰的束縛，緩緩飄到沒有息壤的另一邊去，然後開始迅速擴張。它完全不受這種極端環境的影響，恢復的速度和在其他地方沒什麽兩樣。“你是排在我之後，多元宇宙第二個來到此地的生物。從適應環境這個角度來說，我是不如你的，但可惜能夠適應這種環境的位置只有一個，因而只有我能夠成功，你已經沒有機會了。趙邁，歡迎來到多元宇宙的荒野，我管這裡叫做虛無邊界。”

  趙邁艱難地抬起頭來，皮膚不斷蠕動，Z蟲源質持續變形。他接收了息壤中保留的信息，嘗試通過改變形態來適應這裡的環境。陰影龍饒有興趣的看著他，一個頭鼓勵、一個頭嘲笑、一個頭保持沉默。它的體型已經恢復到正常狀態的一半，從懸浮於空中變為降落地面，四隻爪子在灰白色的荒野上不斷耙抓。

  “這裡沒什麽能給你利用的東西，一般意義上的物質並不存在。你悄悄這貧瘠的土地，全都是中子塵埃，連最小的氫都不存在，更不會有其他的物質。”陰影龍指了指遠方的地平線：“在那邊，情況更差，一切物質都將消失，完全失去最基本的‘存在’狀態。你知道什麽是真正的虛無和毀滅嗎？”

  趙邁沒有回答，除了保持一份警戒外，他將其他精力放在調整Z蟲細胞狀態上。地平線盡頭的那些黑色影子，毫無疑問就是耐括斯，或者說耐括斯物質，構成陰影龍身體的基本材料。環之聯盟總部所在的空間，被耐括斯包圍著，只是從來都沒有人發現過——或者發現了也沒有人提起過。

  “你別再徒勞的嘗試了。你是一個生物，不管你的能力有多強，都只會是一個生物——你總需要周圍的環境來支持自身。”陰影龍恢復得差不多了，六隻翅膀已經展開，在空中緩緩扇動。“環之聯盟必須去死，你卻不一定。不管是自然界還是多元宇宙，一直以來的規則不就是強強聯手，吃掉弱者嗎？你無法消滅我，何必在我身上浪費精力？”

  “因為我要超過你。”趙邁抬起頭來，雙眼中藍光閃爍。他深吸一口氣，向後退了一步，緩緩呼出氣來，隨後熄滅了身上藍色火焰。

  頭髮垂下來，也不再有靈能的閃電環繞，皮膚的蠕動停止，他就像一個普通人類一樣。“生物？虛無？這些本不矛盾！就連耐括斯也是自然界的一部分，為什麽說我做不到？”趙邁哼了一聲，先將自己轉化成異鬼狀態。

  代表著冰霜的蒼白皮膚上滿是褶皺，天藍色的瞳孔和牛奶白的眼球在脫水的眼眶中轉動。從他的指尖開始，黑色開始蔓延，陰影構成的能量團代替了可以抓取黑譜的藍色火焰，趙邁的身體逐漸轉換為黑色的陰影，並順著手指向掌心蔓延。

  “這世界果然還有另外一層，得用耐括斯的目光才能看得到。”趙邁在虛空中一抓，黑譜如同一條絲帶被他直接揪了出來。“你就是用這種東西不斷重組的吧？地平線的盡頭是不是還有很多？”

  陰影龍瞪大眼睛，三個頭一起怒吼道：“這怎麽可能！你是怎麽跨出這一步的？！你是一個生物，自然原力怎麽會變成耐括斯？”

  “嘿，就這麽神奇！”趙邁一邊嬉皮笑臉地說著，一邊猛地向後一躍，將自己與陰影龍的距離拉開到五十米以上，然後招了招手：“我說過我比你強得多，我說到做到。你這種耐括斯的狀態並不是很難學，不過是創世的對立面以及黑譜的一種應用罷了，我會完全掌握的。當然，那不是現在。”

  趙邁深吸一口氣，胳膊從肘部斷裂，兩支陰影化的小臂掉落在地，變成黑色的油泥狀物質。他迅速解除了異鬼的死靈狀態，再生出新的胳膊，而此時地上的油泥物質已經將周圍的息壤腐蝕一空。

  “這東西還是太危險了。我能受得了，但是我的家人夠嗆。”趙邁看著陰影龍，然後用力點了點頭，“對，我覺得你就是現成的例子。如果我變成你那樣，雖然死不了，但估計就沒法變回來了。”

  陰影龍顯得猶豫不決，站在息壤的邊緣擺動著腦袋。它一會兒看看趙邁，一會兒看看地上的油泥物質，翅膀耷拉下來，尾巴垂在地上。過了一會兒，它才試探性的走上了息壤。

  息壤沒有趙邁那種強悍的免疫能力，在陰影巨龍的接觸下迅速枯萎死亡。趙邁揮了揮手，息壤不斷蠕動，向兩側分開，讓出一條通道來。“它們不會阻礙你的，也無力阻礙你。你朝什麽方向走它們就會讓開。當然，若你實在閑著無聊想要消滅它們也隨你的意，我是不在乎的。你就慢慢從這裡走吧，我先回去繼續研究這黑化狀態的秘密了。下次再見。”

  說完，趙邁就從背後伸出骨翼，水晶狀的尖刺在空氣中戳了戳，卻沒有空間裂縫。他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這個破地方連空間規則都不能用，只能靠兩條腿了。好在我的速度遠在你之上，所以拜拜了！”

  他一邊說一邊後退，陰影龍則邁開四條腿繼續向前走，速度一如既往。看得出來，陰影龍還沉浸在震驚地情緒中，對於自己接下來要怎麽做還沒能拿定主意。它走走停停，然後長時間駐足在趙邁斷臂變成的油泥物質前。

  趙邁越離越遠，逐漸飛了起來，然後在空間規則基本恢復基本恢復的時候撕開空間，跳進去離開了。在他走後，息壤上逐漸生出了一些細長的眼梗，粗細和長短大約與小拇指相當，頂端有個指甲蓋大小的眼珠。它們偷偷盯著遠方的陰影龍，隨時通過息壤將信息傳遞出去。

  聯盟總部的眾人一直看著戰情轉播，當趙邁帶著球狀陰影龍殘骸向遠方飛行時，現場爆發出了巨大的歡呼聲。“龍皇陛下的強大一如既往，這個同盟真鐵！”“陰影龍移動速度很慢，不管它要做什麽，只要打得遠遠地就好了嘛！”

  天使索卡隨著眾人的歡呼鼓掌，眼眉上掛著淺淺的微笑，但在她內心深處根本就沒有任何“勝利”或“歡欣”的感覺。作為聯盟長老，零號裝置在回溯的時候並不會重置她的記憶，因而她是作戰指揮現場唯一一個看完了整場戰鬥的人。

  趙邁一次又一次被擊飛，每一次身體都受到了巨大的創傷，精神上也不會好受。如果按照比分來算，趙邁的兩萬敗換巨龍的一敗，怎麽也算不上勝利；戰鬥的衝擊波將聯盟總部摧毀了數千次，怎麽也算不上勝利；聯盟到現在還沒能查出陰影龍的情報，怎麽也算不上勝利；而那陰影龍似乎可以無限恢復，終究會卷土重來，絕對算不上勝利。

  “檢查總部的情況，救治外面可能的傷員。”索卡對周圍的人說道：“讓偵查艦向趙邁離開的方向前進，嘗試找到他，看看那邊的情況，隨時回報。然後……盡可能疏散聯盟總部的人，最好這裡隻留下戰鬥人員和最基本的服務人員。”

  一句話讓戰情室中熱烈的氣氛迅速冷卻下來，大家似乎都嗅到了不平常的氣息。在環之聯盟的歷史上還從來沒有疏散總部這樣的事情，就算是百萬年前耐括斯的大軍圍攻總部，情況比Z蟲五百年戰爭的時候危急數百倍，也未曾發生。“為什麽？”有人問道。

  “我們並沒有取得勝利，敵人肯定會回來，而我們唯一的指望是趙邁？這顯然不夠安全。一旦被陰影龍的黑色氣息命中，耐括斯的力量就會徹底湮滅一個人的存在，連回溯也救不回來。”索卡眉頭一皺，用嚴厲的語氣說道：“戰爭狀態是什麽意思難道你們不明白嗎？按照最高戰備，撤離非戰鬥人員，這是最基本的事情。除非確認耐括斯陰影龍被徹底消滅，否則一直保持最高戰備！”

  說完，她轉頭就向第一部門走去，準備親自去督促搜索耐括斯陰影龍情報的工作。那個怪物是怎麽到達聯盟總部空間的，只有搞清楚這一點，才能更好地進行防范。趙邁居然在一瞬間就想明白了這個道理，而自己還要後知後覺被他提醒才行。

  耐括斯、黑譜、陰影龍、聖堂，當這些現象集中到一起的時候，再從中尋找線索就比之前容易很多。暗網絡之類的理論看來的確都是聖堂釋放出的煙霧彈，是隱藏在聯盟研究部門中的理論定時炸彈。這些錯誤的“科技樹分支”，如同指向錯誤地點的路標一樣，就是為了誤導聯盟，浪費他們精力而預先安排的。而這一切，恐怕都是為了給那個陰影龍爭取時間。

  “如果不是趙邁，這一次聯盟總部必然頂不住了。”索卡喃喃自語。她心裡很清楚，雖然有零號裝置和回溯的力量，或許可以讓總部一直存在，但肯定無法組織陰影龍控制和孤立聯盟總部對外的空間通道。不管是元素穿越網絡還是內部網絡，在耐括斯的力量面前都無法使用，而這裡定然會成為一片死寂。

  零號裝置也不是萬能的，更不可能永遠保持有效。可憐的諾頓一直呆在零號裝置的核心進行維護，必要時還可以起到中樞和指揮的作用。它已經多次暗中警告索卡，繼續頻繁使用零號裝置，有可能造成不可逆的傷害。逐步積累下來，零號裝置也可能損毀。“這是個最後、最關鍵時刻的保險，不是隨時使用的常規武器——它就不是為了這個目的設計的！”

  總之，情況非常不容樂觀，而索卡暫時只能將這個情況憋在心裡。她來到第一部門，一言不發地看著工作人員忙碌著，在大海一般的數據中尋找針尖大小的線索。天使長老無聲的壓力很明顯提高了工作效率，也激發了人員的工作“熱情”。不一會兒，研究部門的人員也加入進來，使用最新的過濾算法對信息進行匯總。

  一份報告交到了索卡手中，上面列出了陰影龍來歷的八種可能。“這已經是算法的極致，接下來必須實地調查才行。”一個研究員說道：“我建議從最近的時間開始調查，至少更有可能得出結論，不管是對是錯。有兩個計算出的可能性距離當今太久遠了，多元宇宙中沒人能夠時間旅行那麽遠。”

  “那就先做能做的，將所有資源優先調集到這個項目中來。”索卡捏緊拳頭囑咐著：“陰影龍是我們最大的威脅，也可以算得上是目前唯一、真正的威脅。我們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鍵，而我們背後就是整個多元宇宙，我們無路可退，我們也不會後退！”

  正當她說話的時候，在她背後一道空間裂縫撕開了，刀鋒女王從裡面探出頭來，用骨翼戳了戳天使的肩膀，對她勾勾手指：“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開個會，你跟我來一下吧。放心，如果聯盟有什麽事，我一秒鍾就能把你送回來。”

  索卡點了點頭，她很想知道趙邁的情況，於是用了三秒鍾安排了一下，就跟著刀鋒女王去了。

  “趙邁的狀況不好，老頭子和伊露維塔正在照看他。超脫者走不遠也走不開，所以只能你移動移動位置了。”刀鋒女王將索卡拽出空間裂縫，帶著她演一條滿是青苔的陳舊石階沿著山坡向上走。石階的底部在雲霧之中，上部不遠處有一個黑底白釘的木門，上書“八景”二字。

  “他到底出了什麽事，還能不能戰鬥？陰影龍怎麽樣了？”

  “見到他再說吧——如果他還沒有被烤熟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