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在盆子裡搖晃搖晃，似乎並不在意沃茲沃斯的話。它還是一如既往的過濾周圍的自然原力，源源不斷提供給趙邁。後者小心翼翼的護著花盆，防范著沃茲沃斯動手來搶。

  “我對體悟樹沒什麽歹念，你就放下心來吧。”沃茲沃斯擺了擺手，樹根也在洞穴裡搖來搖去，差點命中趙邁的腦袋。

  “小心些，我可不像你還有分身，如果我腦袋碎了就完蛋了。”趙邁乾脆坐下來，降低高度避免被誤傷。

  “抱歉，我已經不太習慣和另一個人相處。而且我很矮小，樹木卻高大，我一直不能適應。”沃茲沃斯說到：“其實剛才說的還不算什麽。我離不開這片紅樹林，只能靠歸巢的烏鴉獲知外面的情況。你要知道，它們大多是時間都在吃腐食，這部分記憶又特別強烈，弄得我整天反胃。”

  “嘔……你別說了，省的我也反胃。”趙邁捂住了嘴巴。“言歸正傳，你說我背後的是體悟樹，你怎麽知道的？”

  “體悟樹原本是一棵菩提樹，上古時期的德魯伊沒有紙張記錄心得，擔心傳承丟失，就用石頭、龜殼和樹木記錄德魯伊語。但是石頭會被風化，龜殼會被腐蝕，只有萬古長青的大樹生存下來。生存，乃是世間最強大的力量，唯一能夠征服時間的力量，你要永遠敬畏的力量。再後來，不斷有德魯伊在那棵菩提樹上留下心得體會。”

  “德魯伊語本身就是隱藏在自然之道中的文字，不管是動物還是植物，都能部分理解。於是這些心得慢慢就被菩提樹領悟，然後就有了所謂體悟樹。現存的體悟樹獨一無二，它可以從無數德魯伊的心得中總結出最優的自然原力狀態，並不斷向周圍環境輻射。在樹下，不管是開悟還是冥想，都比其他地方有更好的效果。”

  “我曾經認為體悟樹只有德魯伊的心得，並不能代表自然原力。雖然現在還是這種想法，但是也得承認之前的理念太偏頗。那些德魯伊的心得不也是從自然原力體悟中得來的？追根溯源，一切都是來自這世間，光與塵、水與土，又有多少不同？”沃茲沃斯歎了一口氣，繼續說道。

  “世界上唯一能夠真正體現自然原力的，只有自然原力本身。只有像大海一樣的胸懷，才能承載大海的體量。我與這片紅樹林不斷吸收，結果只能是越來越散，裝進來得多，溢出去的更多，而且在溢出的過程中，原本我的一部分也消失了。這是錯誤……不，這是不完善的，在找到更好的辦法前，不能再有人重蹈覆轍。”

  “我不能離開紅樹林，但我知道體悟樹是一棵菩提樹，用樹枝插著就能活。我一直想方設法聯系無間行者社區，希望求得一根體悟樹的枝乾。還不能是普通的枝乾，必須是最核心的、帶有前人體悟的後輩枝乾。但是體悟樹事關重大，不能落入外人之手，而我也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信使，所以就一直拖了下來。”

  “自然原力將我的心願傳導到北方，現在我的心願已經達成。我會把自己的心得記載到體悟樹中，裡麵包含了整個沼澤環境的信息，我一生的體悟，是我能力的極限。”

  趙邁看著手中的小花，因為驚訝而長大的嘴巴半天都沒能合攏。怪不得分別那天精靈導師席琳的表情那麽怪異，原來那根木棍居然是體悟樹的枝乾。當時還覺得這根木棍除了當手杖沒什麽用處，幸虧沒把它扔了。原來她說這木棍栽種之後會長成林地法杖，原來還有這層深意。

  若不是趙邁用了大量花肥，體悟樹也不會這麽快發芽。它原本要接受自然原力的洗禮，成為天地環境的一部分。結果因為生長過快，人生（或者說“樹生”）的絕大部分時間都在趙邁身邊，受到他自然原力的絕對影響，從一棵自然的樹，變成了趙邁的樹。如果讓無間行者的德魯伊知道這件事情，真想象不出他們會怎麽反應……

  “借體悟樹苗用一下，一會兒就還你，絕對不傷它分毫。”沃茲沃斯伸出了手。

  趙邁讓樹化半身人再三保證之後，才把花盆遞出去。結果花盆一離手，小花就開始哇哇大哭，至少趙邁在頭腦中清晰地聽到了這種哭聲。

  “小花很依賴你，但是它需要成長。”侏儒將花盆放在自己面前，盤膝坐了下來。“年輕人，我建議你也進入冥想，與自然原力建立溝通。我在與體悟樹對話的時候，你也可以一起學習。想要繼續進步，你要學的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身心與天地環境和諧。我已經失去了大部分自我，雖然走了彎路，但在這方面的體悟卻也是別的德魯伊不能相比的。”

  “這我相信。”趙邁點了點頭：“你就相當於練功練偏了，結果把自己散功了的癡人。”

  “有趣的說法，但也不是什麽人都能達到我現在的狀態。”沃茲沃斯抬起一根手指，虛放在小花的葉片上，然後閉上了雙眼。“簡而言之，普通的德魯伊旁觀自然原力的循環，從而產生體驗。而我的方法是插入自然原力的循環之中，吸收、過濾、儲存然後在體內領悟。第一種方法更穩妥，但是我的方法卻可以把原力騙入或者吸入身體，但是最終的結果卻不一定好，至少我還沒走通這條路。體悟樹將建立起你我溝通的橋梁，我會把我在德魯伊方面的經驗和教訓原原本本告訴它，你一起也聽好。兩種方法都是屬於你的，只不過一個是個體的德魯伊，一個是群體的德魯伊。”

  “個體與群體是什麽區別？”趙邁趕忙問道。

  沃茲沃斯微微一笑卻不解答，他隻說：“你若領悟不到我即全體的道理，那也不必糾結這句話。”

  彎月當空，繁星點點，北風帶來了冬的訊息。濃霧下，紅樹林將自己的根系向回收，讓出了更多的土地。它今晚要集中精神、積蓄力量，好把自己的意志與體悟樹中無數先人的意志融為一體。沃茲沃斯知道自己已經和樹木融為一體，除非這片土地毀壞、生機滅絕，否則他將永生，無法完成生與死的循環，再也不能建立起平衡，這就是插入循環而不得抽身的結果。他已經接受了這種命運，但唯一不能接受的是孤獨。來到這裡的地精、人類，沒有一個和他一樣能夠溝通自然原力，就算是這個德魯伊學徒，也太年輕、太無知，無法成為朋友，更難成為知己。

  而且，就算是他成為朋友和知己又能怎樣呢？百年之後，自己還活著，而朋友與知己已經塵歸塵、土歸土。沃茲沃斯想了又想，這世上只有體悟樹和自己一樣，只有它能理解自己，永遠的理解自己。

  沃茲沃斯也設想過，將體悟樹留下，在紅樹林中找一塊地方，永遠陪伴自己。但是那樣一來，兩種樹很有可能發生衝突，而佔據地利的紅樹林有可能將體悟樹殺死、吞噬。沃茲沃斯不喜歡那樣的結果，也就不敢冒那樣的風險。他年少輕狂時走偏了路，但不代表他願意靠毀滅別人來證明自己正確。他寧願將自己的知識融入體悟樹，就像無數德魯伊先輩一樣。

  趙邁並不知道樹化半身人心中轉過的這些念頭，他懵懵懂懂地坐在小花旁邊，先停了它的哭泣，然後深吸一口氣，溝通了自然原力，正如他之前無數次做過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