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放亮的時候,街上傳來嘈雜的腳步聲,似乎有人在驚叫在狂奔。
聽到這動靜,一座宅院裡的一個男人立刻點燃了一個火把。
“老爺。”一個婦人哭著抱住他的胳膊。
這男人穿的官袍帶著官帽,腰裡插著笏板,打扮的端端正正,神情也無比的威嚴就好像在上朝覲見。
但此時他的四周堆滿了柴,柴堆圍起來的一圈中除了他和婦人,還有四個孩子,一男三女,大的不過十四五歲,小的還裹在繈褓裡,此時四個孩子也擠在一起,大的懂事的知道要發生什麽,神情發白,小的兩個還在允吸手指,似乎覺得這是個好玩的遊戲而嘻嘻笑。
“老爺。”婦人跪下哭的不能自己,“孩子們還小...就真的沒有生路了嗎?”
“夫人,不要糊塗了。”男人肅然說道,“金人圍城這麽久,損失巨大,你們是不知道金人的秉性,我是很清楚的,他們進城之後必然要報復屠城,與其被他們殺死,不如我們先自盡,也得個體面。”
說到這裡又停頓下。
“就算金人不屠城,我身為朝廷命官,也絕不會投降金人,寧願以身殉國。”
他看著哀哭的婦人。
“卷娘啊,亡城之民豬狗不如,與其你們被金人糟踐,還不如乾乾淨淨體面的先去了。”
婦人哭著拭淚。
“是,老爺。”她哭道,“我們一家一起走。”
她說著奪過男人手裡的火把就要向柴堆扔去,大門忽的被人撞開了。
男人看去見是自己遣散的幾個家仆。
“老爺,老爺,燒不得燒不得。”那幾個家仆跌跌撞撞衝進來,神情癲狂,“援軍來了,援軍來了,金人退了。”
這消息太過於驚人,婦人手一滑火把掉在地上。
柴堆上潑了油,滴撒流過來,頓時轟的一聲燃氣。
婦人嚇得尖叫,男人忙上前三腳兩腳的跺去,家仆們也忙衝過來幫忙,院內陷入一陣混亂。
好在火勢不大很快被踩滅,男人的形容有些狼狽,但顧不得整理儀態。
“援軍來了?”他急急問道。
家仆們激動的點頭。
“昨晚來的,守城的時候襲擊金人。”
“金人都退了去迎戰,今天早上金人退了他們來了。”
“城門正在打開,大家都跑去看了。”
家仆們七嘴八舌的說著,聽得男人有些頭暈。
“是哪來的援兵?”但到底是官員,他立刻問道最關鍵的問題。
“是青山軍。”家仆們齊聲說道。
聽到青山軍官員的眼神一亮。
如果是青山軍的話,那京城真的就無憂了。
“來了多少人?”他急忙問道。
聽到這句話,家仆們對視一眼。
“好像有幾千人。”他們說道。
幾千人?!
官員的臉頓時暗下來。
金兵可是有幾萬人的。
這幾千人能管什麽用!就算一時逼退金兵,金兵也必然要再攻來的。
他歎口氣看著院子裡的柴堆。
“先別撤了,留著等等看吧。”他說道。
此時城中大多數人沒有官員想的這麽遠,城破的威脅讓他們幾乎絕望,此時來了兵馬退了金兵,哪怕只是暫時的落定,他們也願意享受這狂喜。
城門前圍滿了趕來的民眾,想要看看這從天而降的解救了他們的英雄好漢。
只是面前的英雄好漢似乎有點跟想象的不一樣。
看著面前這個面色蒼白無血色,身子發抖牙關打顫的幾個兵丁,民眾們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反應。
“敢勇們許是累了...”一個民眾主動解釋。
是啊,拚殺了半夜,肯定很辛苦,而且他們身上都帶著傷,可見戰鬥的慘烈艱難。
民眾們都忙點頭。
“金兵退了?”一個兵丁忽的問道,看著面前的民眾,神情似乎有些茫然。
看,累的都糊塗了,民眾們心裡感歎。
“是啊,你們已經進城了。”他們忙說道,剛要再說幾句恭維感謝的話,就見一個兵丁哇的一聲哭起來。
“太可怕了。”他喊道。
其他幾個兵丁也似乎抽幹了力氣一般坐在地上大哭。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他們抱頭痛哭反覆的說道。
民眾們看的目瞪口呆,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是,是啊。”有民眾機靈一點,結結巴巴說道,“是挺可怕的,敢勇們雖然不懼殺敵,但到底也是會害怕的嘛。”
對,也是這個道理,民眾們紛紛點頭,雖然有些跟想象中不一樣,但到底是這些兵丁救了他們,大家紛紛的安慰安撫,端茶倒水,又喊著大夫們來救治。
大夫們並沒有歇息,都在忙著救治,傷者被抬來,死亡的被收斂。
城牆上也在重新的布置,拒馬滾木石頭,孩子們跑來跑去的收集弓箭。
城門上下一片忙碌,但跟先前的絕望木然不同,氣氛又如同最初迎戰金人時那般激揚。
寧炎等人招了青山軍將官問話。
李國瑞已經覲見過一次皇帝,但跟這麽多朝官面見還是第一次,雖然眼前的這些朝官形容都灰頭土臉,但那也是往日他很難見到的。
李國瑞激動又帶著幾分驕傲做了自我介紹。
“李大人?”一個官員微微有些驚訝,向他身後看去,“不是說青山軍管事的是趙小姐嗎?”
李國瑞頓時有些泄氣。
說起來他是青山軍中數一數二的長官,但實際上那只是因為他是男人,真正管事做主的是哪位沒辦法安排官職的趙小姐。
趙小姐,平常什麽事她說了算,但應酬也好文書也好什麽瑣事都是他來做。
不過這也說明,趙小姐對他的信任吧。
李國瑞又重新驕傲起來,自動忽略了自己在青山軍中也做不出不信任的事。
“趙小姐去見她的家人了。”他說道,帶著幾分莊重,“大人們有什麽事問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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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
趙汗青大聲喊道,一步跳到君小姐身前。
君小姐抬手撫上她的頭,將散落的頭髮一下下整理好,又擦了擦她臉上的血跡,她仔仔細細認認真真的做這些,什麽話都沒說。
趙汗青臉上的笑更濃了。
一旁的方錦繡撇撇嘴,懷王則忍不住站過來一步,貼在君小姐另一邊。
“君小姐,這位就是趙小姐嗎?”他問道。
君小姐收回手,對他含笑點頭。
“這是我妹妹,趙汗青。”她說道。
趙汗青看著懷王,懷王也看著她。
“趙小姐辛苦了。”懷王先開口說道。
趙汗青哦了聲,對著懷王屈膝施禮,雖然沒有說話,但姿態端正。
這是蕭娘子教的好,也是汗青學的好,君小姐含笑看著趙汗青,文武雙全,是被任何一個父母都引以為傲想要擁有的子女。
師父泉下有知,必然歡喜欣慰。
這邊氣氛溫馨,李國瑞這邊氣氛則有些沉重。
“這麽說,大部人馬暫時趕不過來?”一個官員問道,神情難掩緊張。
李國瑞點點頭,沒有絲毫的隱瞞。
“金人是暫退,我們趁機衝了過來。”他說道,“哨探探明,金人在石門坡扎營了。”
石門坡?那裡距離京城可不算遠。
隨時都能卷土重來。
“怕什麽。”寧炎開口說道,“先前我們能守住城,如今又多了一批援軍,難道還怕他們金人不成?”
也對,怕什麽!
來了,就再戰就是了。
官廳內的氣氛變得激揚。
京城再次進入備戰狀態,但等了三四天也不見金人前來,隻雙方的哨探在野外接觸混戰幾次。
到底是進攻還是撤退呢?
“當然是進攻。”鬱遲海木然說道,“青山軍雖然闖過去了,但他們也是元氣大傷。”
營帳裡幾個金將神情猶豫,想到那晚的慘戰還心有余悸。
“咱們的援軍怎麽還沒到?”一個金將忽的說道。
“應該快到了吧。”另一個金將說道,“大皇帝已經集結了十萬大軍,北地清河伯與五萬大軍纏鬥,肯定擋不住的。”
這話讓幾個金將都露出歡悅。
“那不如再等等...”他們說道。
一旁的鬱遲海笑容譏諷又憤怒。
“再等說不定就沒機會了。”他說道。
他的話音落,就聽得轟然一聲,緊接著地面震動,外邊嘈雜喧嘩一片。
“出什麽事了?”金將們喊道衝出去。
營帳裡金兵們紛亂。
“周兵打來了。”
“是青山軍來了。”
果然來攻營了嗎?不過幾千兵馬也沒什麽可怕的,金將就要下令迎戰,卻見天邊騰起一陣煙霧,地面再次震動。
“不是,是有行炮車的青山軍來了。”金兵們大聲喊道,神情驚恐。
行炮車的青山軍!
金將們頓時面色發白,鬱遲海站在營帳外閉上了眼。
“沒有機會了。”他喃喃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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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騰起的煙火,感受著駭人的地面震動,京城城牆的人們發出歡呼,這一次再無擔憂了。
青山軍三萬大軍集結京城,金人大軍如潮水般退去,這消息很快也散開了。
“竟然真的解圍困了?”
太湖的皇帝第一時間也知道了。
陸雲旗應聲是。
“是啊,是啊,那四萬金兵被打散了,狼狽亂逃。”袁寶一如既往補充,顯示自己知道更多的消息。
皇帝露出欣慰的笑。
“不錯不錯。”他說道,旋即又皺眉,“那,朕要盡快趕回去了,好安撫民心。”
他這話的意思在場的三人都懂。
皇帝問的是,要怎麽樣在得民心安撫民心回去呢?
“陛下聖明。”寧雲釗上前一步,神情真摯的說道,“陛下自罰罪與帝陵,如今金兵已退,還請陛下早日還朝。”
自罰帝陵,好主意!
皇帝眼睛一亮,看著寧雲釗露出讚許的笑。
而一旁的陸雲旗則看了眼寧雲釗,神情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