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靴踏碎了雪沫，兩台T-3動力裝甲的鋼殼，反射著稀薄的日光。

  緊隨其後的是二十名身穿機械外骨骼的“騎士”，與一百名穿著碳納米防彈衣的“公民”。人手一把撕裂者步槍，成松散方隊陣型行軍。

  隊列的末尾是一輛獵虎。猙獰的電磁炮管，架在方頭小卡車的背後，在那冬日的冷光下散發著森然的寒芒。

  放眼望去，公路兩旁的街道一片死寂，看不到任何異種的身影。

  呆頭呆腦的喪屍被雪埋住了腳跟，佇在殘破的店面門口，嘴角綴著哈喇子凍成的冰渣。偶爾有喪屍踱步到了公路中間，也會被經過的士兵用槍托隨手放倒。

  冬天的望海市很安全，雖然冬天即將過去。

  穿著動力裝甲走在隊列的前排，江晨一邊走著，一邊回憶著出發前與孫嬌的對話。

  ......

  “是欺騙。”

  “欺騙？”江晨疑惑道。

  孫嬌點了點頭，接著說道。

  “避難所開啟後，所長組織我們在地面搭建起了簡易的帳篷，並組織技術員勘察空氣、土壤質量，同時派遣先遣隊調查避難所周圍情況。如果地表事宜居住，我們將提前結束避難計劃，在廢墟上展開重建工作。如果情況太過糟糕，我們在收集到足夠的核融合核心之後，將重新回到避難所，等候情況好轉。”

  “大概是避難所開啟的第三天，位於地表的營地來了一位衣衫襤褸的乞丐。我記得當初大夥兒都很高興，因為地表還有幸存者存在。”

  “從他的口中，我們了解到了很多有用的信息。比如世界聯合組織宣告解散，殖民艦升空等等......雖然有些消息很令人沮喪，但並不至於讓人絕望。”

  “漸漸的，他取得了我們的信任。有一天，他突然向我們表示，我們收集的那些核融合核心，在附近的幸存者聚居地可以用糧食換到。”

  “這是個很令人欣慰的消息。畢竟對於避難所而言，只要有足夠的能源，生產糧食很容易。”

  “所長給了他五袋大米，並吩咐兩名PAC士兵護送他。”

  “然而我們怎麽也沒想到，當他回來的時候，身後跟著的是一群手持步槍的匪徒。那兩名PAC士兵已經不見了，而那兩套湛藍色的治安部隊製服，卻歪歪扭扭地套在兩個土匪身上。”

  “營地亂成了一片，所有人都毫無防備。所長帶領治安部隊倉促迎擊，但無論是人數還是火力都處於劣勢。營地中起了火，似乎是那群土匪仍的******。”

  “就是在那時，我和家人走散了。我跑了很遠，跑出了營地，跑出了那條街......”

  講到這裡，孫嬌便沒有繼續了。

  後面發生的事她以前已經說過了。不敢回家，在廢墟間漫無目的地遊蕩，最後遇上了一名自稱PLA的女戰士，再到後來獨自遊蕩......

  ......

  欺騙嗎？

  但總覺得，071避難所覆滅的真正原因，可以歸咎於養尊處優者對人性的矜持。

  正想著的時候，江晨已經隱隱看見了那座廣場。

  鐵網的防護欄七零八落地倒在街邊，027避難所的牌子斜歪著插在混凝土路面上。森森白骨在隨著水泥碎塊堆在街角，在雪埋之下隱隱可見。

  廣場的中央是一座通往地底的貨運電梯，在那電梯之上，站著一道人影。

  眯著眼睛看著那身影，江晨頓住了腳步，抬手示意停止行軍。

  PAC軍服，隨風飄揚的馬尾，遠遠地望去，只能看到這些。

  似乎是注意到了江晨，那人步伐平穩地向他這邊走了過來。

  站在江晨身邊的程衛國同樣穿著動力裝甲，見到那人走來，抬起了手中的槍口。

  那人的腳步頓了頓，但並沒有停止前進。

  江晨伸手搭在了程衛國的槍上，搖了搖頭。

  程衛國會意，收起了武器。

  那是一位女人，不過那英氣逼人的臉上，卻是有些男人味。馬尾隨風飄揚著，合著那雙淡漠的眼膜，氣質倒和夏詩雨有那麽幾分神似。

  唯一不同的是，從她的身上，江晨看不到任何膽怯之類的情緒。

  玩味地咧了咧嘴角，江晨不明白她隻身前來的勇氣在哪。

  難道和那個什麽招商局局長史永天一樣，搞不清楚地表上的狀況？

  在江晨身前約莫兩米的位置，那個女人停下了腳步。

  “陸軍上尉，韓君華。”

  “江晨，雖然你們可能已經知道了。”聲音從金屬外殼中傳出，拖著幾分沉悶的回音。

  在交談的時候打開動力裝甲頭盔上的面罩，是表示友好的基本禮儀。然而江晨並沒有打開面罩，畢竟他不是來交朋友的。

  “是的。”

  “你站在這兒，是在等我？”

  “是的”

  “那想必你應該也知道了我的來意。”俯視著韓君華，江晨笑了笑說道。

  “是的。”

  “你只會是的嗎？”江晨無奈道。

  “那個是五十式電磁炮？”掃了眼江晨身後的那輛卡車，韓君華很突兀地開口問起了無關的話題。

  雖然不清楚她為何會這麽問，但這也不是什麽值得掩飾的事，於是江晨很坦然地點了點頭。

  “沒錯。”

  “承重40噸的三軸卡車底盤搭載五十式電磁炮，徹底犧牲裝甲來提升火力麽。”

  “沒錯，怎麽樣？有把握戰勝嗎？”江晨語氣輕松道。

  韓君華搖了搖頭。

  縱使自知覺悟戰勝可能，臉上依舊沒有絲毫畏懼之色。如此淡定的模樣，讓江晨有些看不透。

  “你們的科技水平良莠不齊，雖然在部分領域繼承了戰前技術，但根本不存在所謂的科研體系，我說的對嗎？”韓君華一針見血地指出了魚骨頭基地的缺陷。

  “這有什麽問題嗎？”江晨輕聲道。

  “我們擁有先進的技術與完善的科研體系，而這些東西都是你們缺少的。”韓君華說道。

  “所以我們來了。”江晨並沒有否認韓君華的說法，言簡意賅地說道。

  “我們可以做一筆交易。”韓君華道。

  “交易是建立在實力對等的情況下。”江晨笑道。

  “不，準確的來說，應該是建立在雙方都有所顧慮的情況下。”韓君華搖了搖頭說道。

  “那你認為我有所顧忌嗎？”江晨問道。

  韓君華沒有說話，只是將手伸進了口袋，從中取出了一把手槍。

  單憑這把手槍，根本不足以對身披動力裝甲的江晨造成威脅，但周圍的士兵依舊抬起了手中的武器，將槍口對準了她。只要她膽敢將槍口對準他們的領袖，他們就將扣下扳機，將她打成篩子。

  江晨同樣沒有說話，也沒有製止士兵的行為，只是眯著眼睛凝視著她的雙眼。

  從那雙眼中，他看不見一絲動搖。

  她抬起了槍口，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站在她面前的江晨。

  “在離開避難所之前，我用避難所所長的權限，在避難所終端部署了最後一道指令。”

  “24小時之後，如果避難所內無法偵測到我的生命信號，大門將徹底鎖死，封閉年限為五十年。”

  “與此同時，各居民區與功能區之間大門將暫時鎖死，主控制系統將通過通風設施，向其中兩個居民區投放過量瓦斯，處死925名居民。”

  江晨瞳孔緊縮，難以置信地盯著這個瘋娘們。

  並沒有對江晨的視線做任何反應，韓君華繼續說著，仿佛只是在誦念著一段禱文，那平緩的語調中沒有絲毫的波瀾。

  “925名居民的遺體，將進入有機轉化爐，轉化為有機質、水還有能源。”

  “維持最低限度的生命活動需求，避難所將帶著剩下818人前往五十年後，如果你願意等待，五十年後見。”

  “你這個瘋子。”

  江晨死死地盯著韓君華的雙眼，試圖從她的瞳孔中尋見對死亡的恐懼。

  然而除了一片對生命的冷漠，他看不到任何顏色。

  “這是最壞的選擇。”韓君華打開了保險。

  “即便你們向我投降，我也不會對你們做什麽。你們會生活的很好，你根本沒必要做這種選擇！”

  他說的是實話，他確實沒有虐待過誰。哪怕是魚骨頭基地中的奴隸，也活的很有尊嚴。

  “但沒有人能夠保證這一點。一分鍾後，我將扣下扳機。”韓君華閉上了眼睛。

  氣氛瞬間凝固了。

  沉默在兩人之間延續了半分。

  在最後幾秒，面罩“噌”地一聲打開了。

  江晨歎了口氣，看著韓君華說道。

  “......好吧，我們來談談交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