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是見過，燒成灰了江晨也忘不掉那張臉，還有那顆漂浮在培養槽內的大腦……

  以及被一同埋葬的“至高”。

  “我們又見面了，林敏傑博士。”看著屏幕中的那個男人，江晨有些感慨地歎了口氣，從開啟的休眠倉旁取過外套，蓋在了少女的身上。“我還以為你已經死了，沒想到你還活著。”

  雖然比上次在望海市地下避難所中見到的要年輕的多，但江晨依舊能從有限的面部特征中，辨認出他的身份。而躺在休眠倉的少女，同樣讓江晨的表情有些複雜。

  幾乎是屏幕亮起的同一時間，胡成打了個手勢，帶著身後的士兵衝到了江晨的身前。

  在路過江晨身邊的時候，他匆匆瞥了眼休眠倉中那位少女的臉。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但很快他便做出了當成什麽都沒看到的決定，恪盡職守地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了槍口前屏幕中的那個男人身上。

  雖然不知道這人是誰，但身為屬下的直覺告訴他，這個屏幕中的男人與元帥之間的關系不怎麽融洽。

  “林敏傑嗎？我確實叫這個名字。”

  仿佛沒有看到門口處那一條條對準自己的槍口，男人抬起頭看向了並不存在的天花板，似是陷入回憶地歎了口氣，“糾正一點，關於我是否活著，還有待商榷。”

  有待商榷？

  聽到了這句話，江晨微微皺眉，緩緩壓下了手中的步槍。

  “冷靜下來了嗎？不管你和那個人有著什麽矛盾，但總犯不著和程序生氣不是嗎？”林敏傑攤開了手，很人性化地做了個無奈的表情，“我誕生於2168年，幾乎與這座避難所同時竣工，而我性格外貌等一切的原型，正是編寫我的程序員。”

  “可以問個問題嗎？”江晨問道。

  “當然可以。”林敏傑微微頷首，“解答您的疑問，是我存在的意義。”

  “你是哪個級別的人工智能，初級？中級？還是說——”

  “當然是初級。”林敏傑微笑道，“對於一名解說員來說，思考這種東西只是累贅。”

  江晨沉默了良久，在通訊屏道向胡成下令道。

  “帶著你的人先出去，在外面等我。”

  胡成愣了下，急忙道，“可是——”

  “這是命令。”江晨用不容拒絕的口吻，將他準備勸說的話堵了回去，“在電梯那等我，除非是我的命令，否則不許進來。”

  對於騎士來說，元帥的命令是絕對的。

  雖然依舊不放心他的安全，但胡成也不好再說什麽，隻得勉強地低下頭，答應道。

  “是……”

  抬起手，對小隊裡的戰士們打了個手勢，胡成帶著人向走廊的方向腿去。站在門口，有些猶豫地看了江晨的背影一眼，他還是遵守了命令，帶著人向電梯的方向走去。

  腳步聲漸漸走遠後，江晨沉默了片刻，接著問道。

  “告訴我，你們究竟在打什麽主意。”

  “為文明留下火種。”

  “這些……克隆人，就是你所謂的火種？”江晨的步槍向旁邊挪了挪，指著那位正用無辜的目光看著自己這邊的少女，語氣冰冷地說道，“還是說，這又是什麽令人反胃的實驗？”

  此刻躺在休眠倉中的少女，長得簡直和林玲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如果這不是特例，躺在這兩千多座休眠艙中的科學家，恐怕都是林玲的複製品……

  聽到江晨的話，林敏傑搖了搖頭。

  “你誤會了。”

  “誤會？”

  “在我的數據庫中，關於‘文明火種’計劃的條目，並沒有檢索到和實驗相關的字樣。而現在躺在你眼前的這位人類女性，是由名為林玲的體細胞，通過體細胞克隆技術誕生的克隆人。她的名字叫林依，編號0001。”

  江晨非常好奇，如果0001號的名字叫林依，那麽0100號，或者說1000號的名字又叫什麽。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他現在隻想知道一件事。

  “為什麽是林玲……”江晨神色複雜地將心中的疑問問出了口。

  “或許是出於父親對女兒的愧疚？也或許是因為別的什麽？”林敏傑聳了聳肩，用事不關己地口吻說道，“創造我的主人並沒有告訴我這些多余的事，恐怕我無法幫助你思考這個問題的答案。至於為何使用克隆人，我想即使我不說，結合這座避難所竣工的時間，你應該也能得到答案。”

  江晨微微愣了下，但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的時間點位於2171年，這座不在編制之中的避難所建成於2168年，啟動與戰爭爆發之前。考慮到當時全球正身陷經濟危機的泥潭，以及科學道德委員會存在的大背景，想要從科學家中選出一批前往未來的“志願者”，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從這個角度來看，選擇克隆人傳遞文明的火炬，似乎是時代背景下無奈的抉擇。雖然同樣觸犯科學的禁忌，但至少克隆人的培育可以偷偷的進行。

  不過江晨還有個問題不明白……

  “我不明白，為什麽一定要使用人來作為信息的載體，而不選用更高效的機器？”

  一張移動硬盤，肯定都要比人腦能承載更多的信息。而且與人類不同，機械天生就不明白什麽叫遺忘。哪怕上萬年的歲月，只要零件本身不被氧化，知識都可以被完好無損地傳承下去。

  “你不是第一個問這個問題的人，我的設計者也曾對著我如此自言自語過，但很遺憾我無法給你標準答案。”林敏傑攤開了手，“作為參考，我只能告訴你‘文明火種’項目組的研究員得出的結論。硬盤能夠傳承知識，但能作為文明載體的只有人。”

  頓了頓，林敏傑接著說道。

  “她們的靈魂就像一張白紙，除了在虛擬實境程序中被傳授的知識外，她們的認知與學習能力幾乎與剛出生的嬰兒無異。只要你願意接納她們，她們會以最短的時間適應外面的社會。”

  “至於是否接納她們，選擇權在你。”

  林敏傑輕描淡寫地將選擇的皮球踢給了江晨。

  江晨無言地看著休眠倉中躺著的那名編號0001，名叫林依的少女。

  此刻，面無表情的她，正用嬰兒般懵懂的眼神看著自己。蓋在身上的衣服滑落，她伸出手，輕輕觸碰了那冰冷的槍管，好奇地觸摸著它的輪廓，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身上未著片縷。

  “這是什麽？”林依問道。

  無言沉默了良久，江晨歎了口氣，收起手中的步槍，撿起衣服扔在了她的身上。

  “先把衣服穿上吧。”

  “衣服？”林依歪了歪頭。

  江晨的嘴角抽搐了下。

  他現在算是明白了，“靈魂就像一張白紙”這句話背後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