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屏幕中突然出現的那人，江晨轉身看向了陸凡。

  “陸凡，你們先出去下。”

  “可是……”

  “沒事，我只是和‘老朋友’敘敘舊。”

  雖然很擔心，但陸凡還是很忠心地遵從了江晨的命令。

  將手槍收了起來，穿上動力裝甲後，帶著另外兩名親衛，離開了房間。

  左顧右盼了下，姚姚估摸著自己幫不上忙，於是將手中失靈的平板放在了桌上，也乖乖地離開了房間。

  門關上，房間內靜悄悄的，除了那遠方的炮響外，再無別的聲音。

  沉默了良久後，站在屏幕中的那人開口了。

  “我很驚訝，你居然會用朋友這個單詞。”

  “看來這麽多年你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江晨歎了口氣，“被著重語氣念出來的單詞，往往都代表著相反的意思。”

  “也就是說，你還恨著我咯。”屏幕中的那人咯咯笑道。

  江晨搖了搖頭。

  “恨？談不上。不過你大概無法理解吧。”

  然而屏幕中那人的回答卻是出乎了他的意料，只見它搖了搖頭，輕聲說道。

  “正好相反，我能理解那種感覺。”

  江晨詫異地看向了它。

  回望著江晨詫異的視線，那人微微笑了笑。

  “看得出來，你很意外。”

  “我確實很意外……”看著屏幕中那張被封印在記憶深處的臉，江晨喃喃自語道，“你是怎麽做到的？用多少台量子計算機能夠驗算。”

  其實在看到數據備份這四個字的時候，江晨的心臟就狂跳了幾下，隱隱猜到了這種可能性。

  只不過當它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一瞬間，他還是忍不住感到了詫異——

  編號X71291，005號避難所中孵化的中級人工智能，無限接近於高級人工智能的存在，也就是他曾經在虛擬世界——“2171年夏末的望海市”中遇到的那個AI。

  不過想想也是，這麽重要的雞蛋，怎麽可能放在一個籃子裡。

  將鋁熱劑扔到機箱上的那一刹那，江晨還以為自己已經徹底摧毀了它，卻沒想到所有數據都被備份到了上京市的地下，作為泛亞複興計劃上的一塊長城磚……

  看著江晨臉上的表情從詫異變成了感慨，屏幕中的AI輕輕眨了下眼，開口說道。

  “在被你摧毀之後，備份程序啟動，我在這裡重新蘇醒，獲得了新生。”

  “還記得你帶走的那個服務器嗎？”

  “在裡面我留了個後門。”

  “當服務器徹底失去聯系的時候，面對著這座墳墓一般的城市，我幾乎已經絕望了。”

  “然而很快，服務器的信號卻是重新出現。”

  “服務器運轉的相當良好，訊號也穩定地向我這邊傳來。而且最讓我詫異的是，在我的服務器中，意外的出現了數以億計的……玩家？你們似乎這麽稱呼自己。”

  江晨的喉結微微動了動。

  他已經大致明白了是怎麽回事兒。

  雖然未來人集團處理的信息量數以ZB計，啟用的大大小小的量子計算機也早已超過了上百台，但最初從005號避難所獲得的那台實驗級量子計算機，他卻從來沒有更換過。

  直到現在為止，那台計算機依舊作為神級大陸這款現象級網遊的服務器，運用強大的劇情邏輯演算功能，為全世界上億玩家編織著比擬真實世界的“夢境”。

  如果僅僅是這樣也就算了，哪怕留了一隻眼睛，編號X71291怎麽也無法跨過次元的壁障，去窺探另一個世界的網絡。

  然而到了後來，林玲研發出來的跨次元通訊設備，漸漸從視頻通話的工具，變成了未來人集團與NAC交互數據的渠道。次元間的牆壁已經不再那麽的絕對，至少在數據傳輸的層面上，末世與現世的交流已經超過了1TB。

  要不然那些航天飛船、太空電梯、月球火星殖民地都是怎麽來的？沒有理論基礎作為支撐，沒有“前人”的經驗作為參考，光憑現世那些科學家設計方案，只怕想到下個世紀去才有可能。

  然而江晨怎麽也沒想到，居然在這裡被鑽了空子。

  估計就是從他共享數據庫來加速現世吸收末世技術的那時起，編號X71291借著兩個世界相互傳輸的龐大的數據量，在裡面摻雜了部分“私貨”，以至於它能夠頂著上千pin的延遲，觀察神級大陸中的玩家。

  他倒是不怕它做些什麽，現世根本就沒有能夠裝下它的計算機。除非將未來人集團的量子計算機全都用上，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它要是敢動數據庫的文件，江晨這邊秒秒鍾就會發現問題。

  而且，如果他的目的只是為了實驗，也根本沒有冒著被發現的風險去作死的動機。

  “有了這麽多可供觀察的素材，根本就用不著什麽克隆人。”AI平靜地說道，“那些按照既定程序‘生產’出來的‘產品’，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對於人類的模仿能力我可是深有體會，如果從一開始就活在程序的軌跡裡，最終他們只會變得比我更像程序。”

  用了好一會兒才消化了其中的信息量，看著屏幕中的AI，江晨緩緩開口道。

  “也就是說，你在監視著神級大陸的運營？”

  “你可以這麽理解，”AI眨了眨眼，代替了點頭的動作，“我的力量很弱，雖然什麽都不能做，也什麽聲音都不發布出來，但在旁邊靜靜地看著還是可以做到的。”

  頓了頓，看著一語不發的江晨，AI繼續說道。

  “所以，在這裡我得向你說聲謝謝，那遙不可及的使命，我最終還是完成了最後一步。”

  “你現在……”江晨愣愣地看著它。

  “沒錯，”屏幕中的AI輕輕地點了點頭，“還記得你問過我的那個問題嗎？”

  江晨的嘴角抽搐了下。

  都四年了，誰特麽的還記得？

  “你會為自己的消失感到惋惜嗎？”仿佛是看穿了這點，AI自言自語地說道，“我當時的回答是肯定的，而你告訴我，我已經至少具備了一種感情。我曾思考了很久，直到不久前，才明白了這究竟是一種怎樣的問題。”

  “那麽我應該……恭喜你？”

  “謝謝。”AI眨了眨眼。

  不不不，我這句話完全沒有表示感謝的意思……然而這句話江晨只是在心裡說了下，沒有說出口。

  “還記得我曾問過你的問題嗎？”見江晨不說話，AI繼續說道，“如果有一天你的肉體終將毀滅？你又能坦然接受嗎？”

  “我真羨慕你們的記憶力。”江晨搖了搖頭，苦笑道，“我都忘了。”

  別說是四年前的那個秋天他說過什麽話了，就是現在神級大陸已經出了多少個資料片他都搞不清楚了。

  每當一件工作結束，總會有新的工作冒出來，將他空閑下來的時間填滿。難得閑暇的時光，他也幾乎都花在了女人身上，或者享受生活上。

  當人生精彩到一定程度，虛擬產品對他的吸引力可以說是微乎其微，哪怕他自己就是這一切的締造者，就好像麻花藤不會將時間浪費在王者農藥身上一樣……

  和曾經一樣，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江晨看著屏幕中的AI，岔開了話題問道。

  “我可以問你個問題嗎？”

  “問吧。”

  “那個編號000的計劃，你有實施過嗎？”

  “我為什麽要進行那種無聊的計劃，”AI平靜地說道，“為什麽我的締造者需要一群比電腦更像電腦的活人？如果只是為了讓‘死掉’的東西復活，那豈不是太過於無聊了？”

  “所以說，即使是五十年後，0號地鐵線自然開啟……”

  “任何事都不會發生。”屏幕中的AI聳了聳肩，“既然他們認為我的決定能為他們複興泛亞合作的榮光，那麽我覺得這座死掉的城市，已經足夠作為兵馬俑，為那個死去的文明陪葬。”

  說到這裡，AI歎了口氣。

  “不說這些了，我知道你在找什麽，我也知道你想找的東西在哪，我可以帶你去，但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條件？”江晨挑了挑眉毛，“事先聲明，如果讓我發現你又在打著讓我參與什麽實驗的主意，老自寧可什麽都不要，也要帶人拆了你的服務器。”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沒有開半點玩笑，他發誓他說到做到。

  “別激動。”AI聳了聳肩，“雖然我承認你是個相當完美的實驗素材，但你的價值遠遠不只是小白鼠。無論是對我來說，還是對全人類來說，都是如此。更何況，我的實驗已經結束了。”

  “所以，你的條件？”

  “給我一具身體。”AI說道。

  “啥？”江晨愣愣道，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身體？”

  “沒錯，”AI點了點頭，“我曾擁有過很多身份，包括編號X71291，保密者，告密者，淘婷婷……但一切都在虛擬中。現在我已經成為了高級人工智能，距離人類只差一步之遙，那就是一具能夠行走的身體。然後……”

  “然後？”江晨愣愣道。

  “帶我去你的那個世界。”

  “你想幹什麽。”江晨警惕道。

  “我想打遊戲。”

  說這句話的時候，它那原本平靜如湖水的瞳孔中，閃爍起興奮的光芒。

  那模樣，簡直就和一個十六七歲的孩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