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頭子是個好面子的人。當初他就是借著鄭瑞儀的親娘沈氏的嫁妝發了家。後來又借著沈氏和崔夫人的關系，打通了霍家，撲粉進了宮，才一時風光無倆。

  但他從來不認自己是靠女人。

  沈氏隻生了個女兒，一生下來算命的就說是財星轉世。那幾年鄭家的生意果然勢如破竹。沈氏高興地隻把自己的女兒誇上了天。

  鄭老爺卻不愛聽人家說他女兒是個財星的話。免得讓人覺得，他都是靠了媳婦女兒才有了今天。

  私心裡大抵還是以為，女兒終歸是他的女兒，總在他家院子裡的。不管他認不認，那還是得旺他的家宅的。

  沒想到後來出了這樣的事兒……

  現在，要他拉下臉來求女兒，那就還是借了女兒的勢。到時候讓人說他把女兒送去給人做外室，換自家的榮華富貴……他丟不起這個人！

  但是後來，家裡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再看這當初靠他養活的小閨女在宣平城大喇喇道開了個鋪子，生意竟然好翻了天。

  鄭家是已經穩固的大家族，不是他一人說拉不下臉來就可以。他還有一大家子要養……最後走投無路了，他還是只能親自上了門來。

  此時，他沉默了半晌，道：“聽說你在城裡開了個鋪子？”

  “我跟人合開的，怎麽了？”

  “外姓人，你也信得過？聽說你倒很少到鋪子裡去，難道不怕人家坑了你？”

  “我怕什麽啊，我都是被賣過一次的人了。何況，有我家大將軍在，誰敢坑我啊。”鄭蠻蠻故意道。

  鄭老爺正想說點什麽，突然有個聲音大喇喇地插了進來。

  “本將軍什麽時候成你家的了，我怎麽不知道？”

  只見一黑甲青年大步從門口走進來，眉宇之間有些戾氣翻滾。

  鄭蠻蠻一下彈了起來，訕訕地道：“騎，騎……”

  綠衣小心翼翼地把小腦袋伸了進來，抿了抿唇，道：“公，公子，是，是他不讓通報的……”

  鄭蠻蠻一改剛才囂張的態度，小心翼翼地靠過去，低著頭道：“騎主。”

  完了，不會這個時候來跟她算帳吧？

  楊雲戈歎了一聲。要是眼下無人，他倒是真想把她抓起來直接打爛她的屁股！

  這時候，沒什麽存在感的鄭老爺突然冒了出來，盡量不卑不亢地道：“小民參見楊將軍。”

  鄭蠻蠻扶著楊雲戈坐下了，翻了個白眼。

  楊雲戈對鄭老爺竟然非常客氣，哈哈笑了一聲，道：“自家人，不必客氣。鄭老爺免禮。”

  見他這樣的態度，鄭蠻蠻一驚，鄭老爺則是一喜。

  什麽叫自家人？！這屋裡誰跟誰都不是自家人好不好！鄭蠻蠻的內心在咆哮。

  嗯……看來這位王子還是很寵這個不定事的瑞儀的。鄭老爺非常欣慰地道。

  然而令這二人一驚一喜的還在後面。

  楊雲戈一坐下來，竟然主動道：“聽說前陣子，鄭家的撲粉出了些問題？”

  鄭老爺連忙道：“是被人陷害的……”

  “你家的撲粉，我家母親姨娘，還有妹子從前都是用的，一直都沒有什麽問題的。”

  鄭老爺說起這個，眉宇之間都有些滄桑，他道：“天家尊貴，進貢之物本就是一點兒瑕疵也不能有的。事出，小民欲爭辯，早有那虎視眈眈的王記先搶了一步賄賂了上員，把我家頂了下來。我家勢單力薄，也無力與之爭奪。”

  楊雲戈聽了，一副非常諒解的樣子，道：“遇上這種事兒，只能說是時運不力了。若是鄭家的撲粉真的沒有問題，我倒是可以吩咐下面再派人去驗個清楚。兩廂對比過，看看到底是誰家的好些吧。”

  鄭老爺聽了大喜。說是比較，可是有楊雲戈發話，那還用得著比嗎？

  當下連連謝過了。

  楊雲戈笑道：“鄭老爺不必客氣，家母對你家的撲粉一向情有獨鍾。蠻蠻還不去準備茶水？”

  鄭蠻蠻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憋了一肚子氣，走了。

  後來楊雲戈和鄭老爺據說是聊得十分高興。馮綠衣去一邊伺候茶水，隻鄭蠻蠻躲在房間裡不肯出來。

  鄭老爺走的時候，便覺得多日來壓在心頭的事情全都橫掃一空，瞬間覺得眉宇之間鬱燥盡去！

  他心裡盤算著他的對手王記，這一次是絕對沒有翻身的可能了。

  楊雲戈推開門，看見鄭蠻蠻斜倚在榻上發呆。

  “畢竟是你的父親。”他解釋似的道。

  鄭蠻蠻低聲道：“我沒有父親。”

  楊雲戈皺眉：“血緣至親，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他養你這麽大，我不過是在替你還他人情罷了。”

  “就算是這樣，我欠的人情，和騎主何乾？”

  她才不欠那個缺德鬼什麽好不好！本主早就死了！就是被這個糊塗鬼給害死的！

  女兒丟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就給立個衣冠塚。後來知道還活著，就派管家，繼母分別來瞧瞧，趾高氣昂地讓她回家。

  滾回來吧，我們還賞你一口飯吃。

  啊呸！

  他要是真把這個女兒當回事，就不會直等到自家的生意到了崩潰的邊緣才上門來了。女兒給人做了外室，他一句不提，反而想著怎麽借勢！

  見著楊雲戈，他對眼前的親閨女有一句話沒有？甚至連走的時候也沒來瞧一眼吧。

  鄭蠻蠻在心裡冷笑。滾你丫的父女血親。欠鄭家的是鄭瑞儀，她已經還了命。跟她鄭蠻蠻可沒有半分關系。

  楊雲戈聽了那句明顯是不經思考蹦出來的話，眯起了眼睛。

  半晌，他道：“這次我不跟你計較。”

  鄭蠻蠻翻了個身，拉了被子來蓋住臉，道：“我才不管你計不計較！”

  楊雲戈把她拎出來，道：“膽子又肥了？”

  “……”鄭蠻蠻憋屈地縮著脖子，不說話了。

  楊雲戈丟下她，道：“我和鄭家的事兒，你就別管了。我有我自己的打算。”

  鄭蠻蠻在榻上滾了兩下，道：“什麽打算？”

  “不是讓你別管了？”楊雲戈斜睨了她一眼，道。

  “……可這事兒也跟我有關，你得告訴我啊。”

  楊雲戈施施然地坐了下來，看了她好一會兒，才道：“從咱們上次出來之後，這一脈霍家就舉家遷徙了。雖我們一路追殺，可是他們倒有強援在後。這件事充滿了蹊蹺。還有那個安家，遠在塞外，怎麽會進入中原，和霍家勾結上。到現在我們也沒想明白。”

  “那和鄭家有什麽關系？”

  “你是鄭家人，是霍家送來的。我不相信霍家和鄭家的關聯，會這麽簡單。而我這麽喜歡你，我也不信霍家人會放著你不管就這麽罷休。”

  猛的聽見他說“這麽喜歡你”，鄭蠻蠻愣了愣。

  過了一會兒她才道：“可是，霍家人不是，搬走了嗎……”

  楊雲戈道：“只是這一脈而已。還沒有驚動宮中。何況還有個安家，突然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事兒和我關系也不大，我不覺得鄭家人有這麽大的本事……”她道。

  “你不是還在這兒嗎，還把安家人帶在身邊。”

  鄭蠻蠻頓時炸毛，道：“我大哥是好人！”

  楊雲戈眯著眼睛看著她。她的維護之意清清楚楚，好像在說任何人都不許說她那個所謂的大哥的壞話。

  鄭蠻蠻氣呼呼地看著他，道：“你要幹什麽我不管，你和鄭家人的事情我也不管。你若是把我當個誘餌什麽的也沒問題。可是我家裡人，就是不許你碰！”

  話落，便靜得如跟針落下來也聽得見那般。

  半晌，楊雲戈道：“你倒是，胸襟廣闊得緊。”

  鄭蠻蠻縮了回去，扭開臉不說話。她的臉色還是有些蒼白。

  雖然不是自己的親生父母。可她是真的非常，非常不喜歡鄭家人。每次見到，她的情緒起伏就很大。

  也不知道是不是本主的靈魂留下的殘余的情緒，帶動了她。

  她也不想那麽麻煩去報仇或者什麽的。只求個眼前清靜，反正千萬別讓她看見就對了！

  鄭家人要是來了，她自己有辦法趕出去也就是了。

  她縮著腦袋，道：“我就想清清靜靜的，不行麽？”

  說白了她就是懶啦！懶得過問這麽多，也懶得去記恨誰，更懶得報復。

  發現情緒有波動，她是打算今年避開的。

  “行，怎麽不行。鄭蠻蠻，你就是一縮頭烏龜。”楊雲戈站了起來，冷冷地道。

  “是又怎麽樣。”鄭蠻蠻有些無賴地道。

  楊雲戈站了起來，覺得實在懶得跟她多說了，便隻冷冷地道：“今晚過來。敢不來，或是再敢溜，就打斷你的腿。”

  “……”

  說完，楊雲戈也沒再看她一眼，轉身走了。

  過了半天，馮綠衣找到了縮在榻角的鄭蠻蠻，她輕輕地叫了一聲：“公子，別躲在這兒，擔心著涼了。”

  鄭蠻蠻睜開惺忪的眼睛，道：“什麽時辰了？”

  “天都黑了，準備吃飯了。”

  鄭蠻蠻動了動發麻的手腳，道：“你拉我起來，我腳麻了。還有給我準備點吃的，我今晚要出去。”

  “……”

  “今晚就不回來了。”她想了想，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