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沈煉仍有不解之處,無法想透的事情,他向來是先放在一邊。
人生煩惱本就足夠多,何必又自添煩惱。
在天將拂曉的時候,步行在山路間,是一種很特別的體驗,道旁野草,露珠在上面搖搖欲墜,晶瑩的水珠,裡面幾許晨星點綴,說不出的幽然以及如夢似幻。
於此淒清的環境中,沈煉到了殺生觀前。殺生觀建在一片橫空而出的巨大岩體上,格外高遠,周圍沒有植被。觀門口不遠,就是山路,一眼便能看到山下。
這也能看出殺生觀是一座很簡潔的道觀,從這可以看得出陳劍眉的修行態度,不假外物,唯劍唯我足以。
大殿裡面沒有供奉神像,只有一幅字,確切的說是一個字,一個大大的‘元’。元清祖師的‘元’,一元初始的‘元’,以及可能是別的‘元’。
這個字定然是陳劍眉寫的,沈煉起初看不出有什麽法意潛藏,甚至說不出有什麽絕妙,就像是陳劍眉平平常常寫了一個字。
可當沈煉回想起陳劍眉最後那血光之劍的情狀,再看這副字,就覺得有些其他的韻味,那一筆一劃,拆解起來,便是一把又一把劍,在筆劃的尖細盡頭,正如血光殺劍的劍尖,無物不破,當沈煉聯想到這些的時候,陰神忍不住刺痛,若被針狠狠扎了一樣。
除了這副字,再也找不到跟陳劍眉相關的東西。
沈煉覺得這副字是留給他看的,不然以陳劍眉的性子,自當什麽都不留下。也許陳劍眉未必只是等他來,因為昨日來的是青玄任何一個人,應當都跟他的作用差不多。
石道人固然厲害,可青玄要找出比石道人厲害的人並不難。
掌教對陳劍眉的看重,甚至還勝過沈煉,陳劍眉暗中學了掌教的術數也未可知,盡管陳劍眉的性子,不像是會去學的樣子,可若是掌教要求,那就不一定了。
無論如何,沈煉很喜歡這種地方,他覺得自己最近有很多麻煩,需要清淨一下,不去想什麽,甚至不需要練氣,什麽都不要做。
人心就如潮水,有起有落,但平靜的時候最好。
經歷越多的人,往往在某些時段,喜歡獨處,就那樣發呆,什麽都不想,過段時間,便是一個嶄新的自己,重新面對人生的艱難。
沈煉人生的艱難,正是修道的艱難,他看似離還丹一線之隔,實則這一線,就是天塹,跨過去也許是萬丈深淵,也許是一步登天。
這一步只能靠他自己,別人很難幫忙。
過了十月十五,天氣是越來越冷,終於在半個月後,下起了大雪,整個瀚海國都在等這場雪。
冬季的雪下得越大,雪層越厚,來年積雪化了,可以提供不少淡水,這對他們而言至關重要。
沈煉在山上,自然是喜歡下雪的,當天地變成白茫茫一片,你將目光投注其中的時候,自然就能得到安寧。
他還是一如既往的單薄道衣,獨立於道觀之後,面前是懸崖,看著雪花紛飛,起起伏伏的雪花,因著大地自有的引力,以及空中流動的風,在墜入大地以及浪跡天涯間抉擇,最後還是融入了積雪中。
這是它們生來的宿命,且很難擺脫。
天地就是一個無形的樊籠,生你養你,但又束縛著你。
修士的貪婪在於,既要從生長自己的天地中,奪取精華,又不肯讓自己死了,將那些精華還歸天地。
沈煉亦是修士之一,從道德上而言,他們都很無恥,可他們別無選擇。
山崖之下,在遠處,在雪層最後的地方,那個當日在瀚海國國都酒樓殺人的怪人又出現了。最近這個怪人在沈煉面前出現了好幾次,他喜歡吞雪,也喜歡將那些岩壁上結出的冰折斷,咽下去。
這對他是一種刺激,能讓他保持某種意義上的清明,每當沈煉要過去找他的時候,那人就提前一步離開。
他的速度不比沈煉慢,離去時總是化成一條血線,快若閃電,且加速時間短的驚人,所以沈煉追不上他。
每一次怪人出現的時候,身上都有血煞之氣圍繞著他,而且是不同人或者妖留下的煞氣,同時怪人也更加強大一分。
他用冰雪來刺激自己,可能是因為吞噬那些血氣後,更加迷亂,需要這些刺激,以免讓他徹底迷失。
盡管怪人一次比一次氣息強大,可沈煉從不將這潛在的敵人放在心上,一來是抓不住,二來他在等對方自己送上門來。
他有這種自信,也確然能收拾對方,況且近來又想在殺生觀附近打主意的妖魔以及修士,都成了這怪人的獵物,某種意義上,怪人還幫了他的忙。
等怪人再次離去,沈煉才慢悠悠開始每日必備的練習,他的指尖微微變幻,便有一縷赤色劍氣流露,不停改變手上的指法,最後空中~共有赤橙黃白青藍紫黑八色劍氣不停流轉,皆十分凝實,繞在他身邊,滴溜溜從那些雪花中穿過,卻又不沾染雪花分毫,甚至連風聲都未帶起。
八種劍氣皆受他的意念控制,起程轉折無不運使如意,像極了在天地中,靈活遊動的魚兒。
每一種劍氣各有各的玄妙,鍥合天地山澤水火風雷八種意境,並非是沈煉簡單的分心八用。一心多用,極為聰明的凡人都可以做到,可是每一件事都要投入不同的心意,那就很難很難了。
沈煉隻堅持了十二三個呼吸,便額頭冒出白氣,在寒冷的天,出現細密的汗珠,隨後成為冰晶。
這時候他便收回靈識,八道劍氣各自不受控制,往虛空一動,直到消失。
太虛八氣雖然是八種不同的法力,究其本質,可按五行而來,亦可分出陰陽。他師祖紫鈴仙子走的道路便是陰陽之道,因為陰陽的矛盾與統一,最後反應在性情上,終於人格分裂。
每一種功法,都會涉及許多天地間不變的道,可是弱水三千隻取一瓢,大道歸一,也只能選擇一個,才能走到最高處。
歸一之後,才能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求得終極的道果。
還丹正是這條道路的開始,亦是修道的開始。
故而沈煉也要開始做出選擇,走上什麽樣的道路,求得那個‘一’。
沈煉梅雨果決的做出選擇,只是順其自然,不去多想,而是以有無相相生劍氣的形式,來驅動太虛八氣,化生劍氣,並以此感悟八氣不同的意境。
等到這一步成熟之後,他就會進行下一步——‘相生’,也就是蘇先生傳授劍氣的第二層玄妙。
這門劍氣,包含了至理,沈煉覺得他即使還丹之後,甚至於破妄而出,成就地仙,都未必能將其完全透徹。
他很想知道蘇先生到底是什麽來歷,可惜的是,這人自那之後,再無消息,便是他家的那棵枇杷樹,對蘇先生的身份也說不清楚。
在沈煉想著這些的時候,又有人在冰天雪地裡進入了西荒。
應該說是有妖來到了西荒,不是本地的妖,而是來自海上的妖。
如同陸地上的妖不喜歡到海裡,海裡的妖,同樣很少來到陸地,何況海上的妖魔,其實很少有看得起北荒妖魔的,因為他們認為北荒的妖魔粗鄙,還特別窮酸。
至少九頭妖王是這麽認為的,他九個腦袋,一點收斂的意思都沒有,光明正大亮出來。
他一隻頭的嘴裡還有幾根鳥毛,剛才那個還沒化形完全的鷹妖,味道真不好,果然是窮山惡水的出來的東西,味道很腥不說,肉質還很粗糙,沒有海中妖魔那種鮮嫩的味道。
這座山頭,叫做翠屏山,被白雪點綴之余,依舊能看出翠屏的模樣,或者說是像極了孔雀開屏。
九頭妖王記得自己未曾化形的時候,見過一隻孔雀,十分的厲害,將一只差點化形的遠古異種金線蛇直接啄破了肚皮,吃了對方的蛇膽。
金線蛇是一種很毒的蛇,可是孔雀不怕毒。
因為那次的事情,九頭妖王就不太喜歡翠綠的事物,源於他確實心裡有些陰影。
面前這座宮殿,他看得出是一件頂級法器,頂級的如意法器。
所謂如意法器,乃是煉器之時,被高明的修者,刻下了如意道禁,法器成之後,因為如意道禁的緣故,就可以隨著主人心念變化。
最著名莫過於佛家傳說的須彌山,有納須彌於芥子的說法。
意思是這須彌山可以無限大,也可以無限小,這份手段,當然也只有佛陀才做得到。
九頭妖王正是看重了這件法器,固然他瞧不起西荒妖魔的窮酸,可是看到此等好東西,也決定順手牽手。
到底海公子那邊未必靠譜,舍利萬一搶不到,還有一件頂級法器補貼,不枉出這趟遠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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