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藥方

  院子不是很大，繞過影壁直通正堂。

  堂屋中，實木大椅上，低頭看書的老者抬起頭來，方臉挺鼻，嚴肅著臉，目光冷冷的看向以墨：“是你病了？”

  “不是。”以墨搖搖頭。

  李冒眼眸微愣，下一瞬，臉色沉下來：”老夫不出診，誰要看病，叫他自己來！“

  ”不需要您老人家出診，只是勞煩您抓一幅藥。“藍以墨淡笑著，道：”藥方我都準備好了。“

  李冒的臉都僵了，反應過來，鼻孔噴出兩道重重的冷氣：”藥方你都準備好了？哼！胡鬧，你簡直是胡鬧！“

  病人都會自己寫藥方了，還要他們何用！

  下一瞬，李冒指著大門口，怒喝：”出去！你給我出去，立刻離開我家！“

  李冒吹胡子瞪眼，眼眸噴出火來，如果手中不是醫書，那氣衝衝的樣子，很讓人懷疑那本書不會成為攻擊武器。

  藍以墨眼眸微眯，腳下動了幾步，轉瞬間，人便到了李冒眼前。

  白皙的小手探出，那本醫書就到了以墨的手中。

  順著被翻看的那頁看下去，清澈動聽的呢喃聲響起：“蘄蛇牙尖有劇毒，人被咬傷，就會中毒死亡。”

  “呵，這真的是醫書？”藍以墨清澈的大眼睛瞪的圓圓的。

  李冒被以墨詭異的動作驚住了，聽到一道嗤笑聲，眼珠子軲轆一轉，就看到了自己的醫術赫然在他人手中。

  “放開你那髒爪子！”李冒一躍而起，朝著以墨撲去。

  年近花甲，頭髮花白，他這一撲，空氣中響起嘎嘣一聲脆響，真是要了老腰的命啊。

  李冒全然不顧腰間的劇痛，如風魔般，張牙舞爪的衝向以墨。

  李冒沒有靈根，完全是個普通人，以墨輕身旋轉，坐在了屋中的小椅子上，黝黑的眼眸淡淡的看著撲來的瘋子，紅唇輕啟，漫然道：“可以截肢啊！”

  “什麽截肢，胡說八道！”李冒面容瘋狂，高大的身子橫撞過去，雙手呈爪，一手抓向醫術，一手抓向以墨。

  那雙瞪的如銅鈴大的眼睛凶狠無比，只是在對上那雙清冷深邃，神采飛揚的眼眸時，他的瞳孔一縮，腦中思索起那句話，身子頓時一僵，驚出一身冷汗。

  好大膽的想法！

  可卻並不是沒有先例，他曾聽煉藥師大人說過，曾經擅長外傷的雲谷大師就做過這樣一例手術，但雲谷大師可是古今來外傷醫者第一人，高高在上的大師級煉藥師啊。

  “截肢手術，老夫豈能做？！”李冒冷哼一聲，身子微頓，又向前撲去。

  確實，沒有充氣止血帶，抗生素，無菌室...截肢手術是有些難為這個年紀一大把的老頭了。

  以墨動作輕盈，微微側身，坐到了下一張椅子上，隨手撚開一頁，驚訝輕喃：“腳氣病？”

  明顯被經常翻看的一頁上，‘腳氣病’三個大字被黑筆圈起，格外的顯眼。

  李冒本就因抓不到眼前的小丫頭，氣的全身發抖，此時隱疾被人知道，老臉頓時漲的通紅。

  這一刻，是李冒除卻被跟隨的煉藥師罵，是他這大半輩子最窘迫抓狂的了。

  “閉嘴！你給我閉嘴！“李冒赤紅著臉，幾乎要跳起來衝上去將以墨撕碎。

  ”腳氣病嗎？“藍以墨輕喃一聲，睨他一眼，仿佛沒看到凶神惡煞的老頭，一幅氣定神閑的模樣，自顧自的說道：”治療腳氣病有兩種辦法，內服外敷，內服嘛...可以用楮樹皮煮湯調粥常服來預防。”

  “楮樹皮？”李冒身子一頓，嘴角浮起一抹不屑，可很快，那冷肅的眉頭皺了起來。

  李冒因沒有靈根不能成為煉藥師，心中遺憾，越發對藥石黃湯學習的認真。

  平常醫者大多都以為楮樹皮只有行水止血的功效，可李冒每認識一味新藥草的都會去讀很多新書，此時，以墨一提醒，他沉積的知識被挖掘出。

  “外敷呢？”藍以墨看著如木頭般杵著的李冒，薄唇輕勾：“可以用防己、細辛、犀角、蓖麻葉、蜀椒......”

  以墨每說一味藥，李冒的眼神就亮一分，最後他激動的身子都在微微顫抖。

  “還有呢？你繼續說啊！”李冒看著不再說話的以墨，急得去抓以墨的胳膊。

  “準備紙墨。”在那隻爪子碰到自己之前，以墨掀起眼皮，淡淡開口。

  “奧，奧！”李冒眼眸一亮，狂點頭，是啊，就他這腦子，說一遍哪裡記得住，必須得寫下來啊！

  紙墨都是現成的，就擺在桌子上，李冒一手鋪平宣紙，一手執筆，目光灼灼的盯著以墨，此時，他如同一個被賞識了的學徒，而藍以墨就是不吝點撥的煉藥師。

  這樣的他，哪裡還有剛才的凶神惡煞，更忘了兩人的身份。

  藍以墨微微點頭，清甜的聲音揚起，字正腔圓：”防風三錢、吳茱萸一錢三分，蒲公英二錢，穿心蓮四錢......“

  正奮筆疾書的李冒突然停下筆，皺著眉頭，目光疑惑的看著以墨：”這...這個...好像不是剛才的藥方啊？“

  藍以墨涼颼颼的眼神如小刀似的，面對質疑，頓時不悅：”讓你寫你就寫，哪那麽多話！“

  ”奧。“李冒抓抓腦袋，心道這小丫頭好凶，嘴裡一邊嘟囔著一邊寫下以墨說的藥材。

  寫道後面，李冒就不嘟囔了，一張老臉又驚又喜，這副藥方極其高明，可謂是治療劍傷並發症的靈丹妙藥！

  喜兒一直都在堂屋，起初看兩人打架，看的滿臉興奮，現在又見一像嚴肅的爺爺如一個孩子似的，被罵還乖乖的，她捂著小嘴嗤嗤直笑。

  “喜兒，給墨兒姐姐泡杯茶來。”以墨露出一個溫馨的笑，連嘴角上翹的弧度都是那麽純善。

  “嗯！”喜兒如一隻快樂的小袋鼠，高興的蹦跳著跑進了屋。

  “多麽可愛的孩子。”以墨站起身，走向李冒，纖細白皙的手指敲兩下方桌。

  “咚咚！”

  清響的聲音震醒了雙眼發直，直溜溜盯著藥方的人。

  “去抓藥咯。”

  李冒一臉迷茫，抓什麽藥：“抓藥？”

  “不然呢？”以墨笑吟吟道。

  李冒眨眨眼，用力的眨眨一雙渾濁的老眼，終於想起了這丫頭是來抓藥的！

  “咕嘟。”

  李冒吞咽一口，老臉微紅，手下意識的抓緊了手中的藥方，目光慢慢打量起眼前的小姑娘，神色間早已不是起初的冷肅傲慢，反倒多了一些親和友善的諂笑。

  這樣的笑，搭配他線條剛毅的方臉，怎麽看怎麽別扭。

  “姑娘您稍等片刻，老夫這就去抓藥。”連‘您’都用上了，氣場這麽弱，不是心中有鬼，就是別有所圖。

  “喜兒，你這是泡的什麽茶！”

  後堂傳出一道極誇張的怪叫。

  “官老爺們喝的茶呀。”喜兒歪著大腦袋，難道墨兒姐姐是比官老爺還厲害的人？

  想想爺爺剛才的模樣，喜兒煞有其事的點點頭。

  “泡金駿眉！爺爺一直珍藏又珍藏的金駿眉！”

  聽著裡堂的對話，以墨眸中劃過一抹興味：金駿眉，可遇不可求之茶中極品。

  “多少錢？”以墨放下手中的香茗，起身接過藥包。

  “沒多少錢，沒多少錢。”李冒急忙擺手，慌亂間，背在身後攥著藥方的手伸了出來。

  白紙黑字的藥方，李冒是縮回去不是，不縮回去心裡難受的疼。

  “多少錢？”以墨淡淡一笑。

  “真沒幾個錢。”李冒挺直高大的背，一雙大眼笑出了十幾條皺紋：“乍一見，老夫就覺得和小丫頭你投緣，這十幾個金幣的藥材，就當見面禮送你啦！”

  藍以墨心中翻白眼，她要的藥材雖是珍貴，但最多也就是三四個金幣，哪裡需要十幾個金幣。

  難道這老頭還算上了診費？

  “以墨謝謝李爺爺了。”藍以墨順口接著，小手自然的去拿自己的藥方。

  然後，就是一場拉鋸戰。

  白皙的小手攥著藥方一角，以墨面帶笑容，眼眸微眯：“李爺爺，我的藥方。”

  “小丫頭。”李冒眼眸睜的老大，瞪著這個不懂人情世故的臭丫頭，笑道：“這是你家的祖傳藥方？”

  “祖傳的，自然不好送人。”以墨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泛著冷意。

  李冒眼眸危險的眯起，臉色冰冷，如覆蓋冰霜：“我和你買。”

  “買？”

  “對！”李冒激動的大喝一聲，目光帶著祈求的看著以墨，神色鄭重：“小丫頭，你放心，藥方我一定會嚴密保管，絕不外傳......”

  巴拉巴拉，李冒一大串的保證下來，衝著站在桌子腿旁的孫女大喊道：“喜兒，去拿金幣！”

  說著，解下腰間的鑰匙，遞給了喜兒。

  很快，一個粉嫩的小女娃抱著一個大布袋子，搖搖晃晃的走了出來，咚地一聲，扔在了兩人中間。

  聽分量，約有一百金幣！

  平常百姓一家子全年的花銷也就一個金幣，李冒直接丟出一百金幣，不可謂不誘惑。

  李冒也沒想到他孫女一下子拿了他小半個身家，可看到以墨呆滯的表情，那股心痛頓變神氣，不無得意道：”小丫頭，這可滿意了？“

  也只有真心熱愛醫術的藥癡，才能沒了小半個身家，還笑得出來。

  可是，這個時候，你應該一臉肉痛啊，不然，有的人不了解市價行情，會誤會的。

  以墨皺著小眉頭，咬著薄唇，目光看看金幣，再看看李冒，如此反覆，像是天大的為難之事，讓她很難決定。

  見此，李冒心裡咯噔一下，隻覺不妙。

  一咬牙，喝道：”喜兒，再去取！“

  ”咚！“喜兒的速度非常快，一個同樣大的布袋扔在了地上。

  又是一百金幣！

  豬肉才十幾個銅幣一斤，她這是一夜暴富！

  看著地上二百個金幣，藍以墨一顆心噗通噗通跳，緊抿著唇，怕自己笑出聲來。

  可看在李冒眼裡，這小姑娘小臉緊繃，薄唇緊抿的樣子，就是在做最後的掙扎，還需要最後一擊，方能突破那道心裡為難的防線！

  最後，藍以墨纖細筆挺的身姿站在漆黑大門前的台階上，兩手拎著四個沉甸甸的布袋，如水洗般清澈乾淨的眼眸看向藍天白雲，腦中依稀回蕩著那道脆生生的女童聲：爺爺，我全部都拿來了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