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石獅子胡同。
昔日的袁府門前已經被掛上了北京市府的牌子,十幾輛來自城市各處的車輛將道路擠得滿滿當當,鎂光燈和閃光後燒灼的焦糊味交織在一起,讓首次見到這種場面的北京市府工作人員忙得暈頭轉向。
身為北京財政局局長,廖仲愷自然不能錯過這麽重要的時刻,但一大早幾十位中外記者湧入市府的場面還是讓他頭皮發麻,直到蔡公時帶著警衛隊提前抵達才穩定秩序。從這點他也不得不承認,在楊秋的言傳身教下國社與民黨、共和黨之間的差距越來越大,光是這種面對突發事件泰然處之的作風,還有主動融入世界的開放性視角,就讓人家敢於直面那麽多記者應付自如。說的更簡單些,國社現在就是西裝革履出入流光溢彩的世界性酒會的大豪,而自以為衣著光鮮能代表國人,開創西化思想的民黨在被無情拔去外衣後,卻露出了裡面布滿破洞的中式汗衫。
會場中央的長條狀主席台被撤去,除了記者和趕來的各國使節外任何人都沒得到一張椅子。在他們這些人眼中沒有氣派窄得只能擋住下半身的講台在此刻卻多了幾分簡單和利落。沒有鮮花,沒有彩帶,甚至沒有豪華的主席台,一切都為保證基本需要而布置。雖然他也不知道這種風格能不能最終成為官員們競相模仿的風向標,但至少人家做了,腳踏實地並以自己為標杆去影響充斥著本位制度的官場。想起以前民黨哪怕開一次小小的代表會都鮮花彩帶部署幾天的場面,就不禁感慨兩個政黨間巨大的理念差距,角落裡心存感慨的小小財政局長自然沒人會理會,但講台後正對面而立的兩人卻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特勞恩面色有些蒼白,作為骨子裡流淌著驕傲的日耳曼血液的外交官,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充當這種角色,即使對面是賣給了德國很多項重要軍事技術的楊秋。
“我僅代表德國政府,代表偉大普魯士皇帝陛下做出鄭重承諾。為了遠東地區的永久和平,德國將放棄在華所有租界,並將包括膠濟鐵路,漢川鐵路營運權無償轉交給中華民國政府,也希望中日兩國能盡早結束戰爭,將安寧的生活還給人民。”特勞恩的話語依然充滿了德國式的機械和傲氣,言語裡充滿了不舍意思,還假惺惺要求中日停戰。
惺惺作態的嘴臉,讓旁觀的伯納德也不禁將大英帝國的從容和優雅扔進了太平洋,暗罵這個老家夥不要臉居然還敢大談和平,說什麽要把安寧還給人民歐洲都被這些家夥鬧得天翻地覆了!但不滿歸不滿,當特勞恩將象征放棄所有在華殖民地,中止所有中德以前簽署的不平等條約的合約書交到楊秋手中那一刻,他還是長長地舒了口氣。不管怎麽說德國在亞洲的勢力終於徹底瓦解了,雖然最終得利的並非計劃中的人和勢力,但結束就是結束。
當晚他在發給唐寧街10號的電報中這樣寫道:“除了那個還沒蹤影的倔強老頭(指施佩),我想我們已經暫時不用擔心富饒而重要的亞洲,至於中日之戰我個人認為已經無關大局,當我們歐洲在流血時,讓遠東這對宿敵再打一段時間也沒也已經沒太大關系,或許一年後當我們重回遠東後,兩方都會發現他們將更需要帝國的幫助。”
伯納德並不知道半年後他就開始為這個想法感到羞愧,主動辭去了下議院遠東事務主管的職位,但至少現在,他的想法依然代表了整個英國高層,因為他們至今都還認為戰爭最多持續一年就會結束。
楊秋同樣代表民國政府表示,感謝德國政府和威廉陛下的善意,民國政府將善待每一位因為戰爭滯留在國內的雙方僑民,善待那些放下武器的德軍將士,並且還準備將原來的德國租界改為中德自由貿易區以促進國內經濟建設的想法。當然,他最後自然也說了番連他自己都感覺虛偽無比的許願歐戰盡早結束的廢話。
當戴季陶(字天仇)的相機對準兩人,將楊秋從特勞恩手中接過合約書的一幕凝固下來後,大家全都忘記了如火如荼的中日戰爭,呼吸都有些急促起來。蔡公時和蔣百裡等人也都嘴角含笑,這一幕是多少能人志士所盼望的!滿清起簽署的各種不平等條約如同一塊塊擎天巨石壓在國家和人民身上,而現在第一塊終於被撬開了!雖然借助了歐洲戰爭,雖然為此付出了領先世界的海東青和v型發動機技術,但它還是值得的!
見到特勞恩一副如喪妣考的表情,楊秋將合約交給蔡公時後灑脫的聳聳肩膀:“公使閣下,我想您應該高興些,雖然失去了一些但威廉陛下卻得到了歐洲的天空。”
他說的沒錯,當半年後德國版海東青一架架服役後,的確統治了歐洲天空數年時間,數以千計的英法飛行員為此付出了代價,直到英法購買了v型發動機專利後才逐漸恢復平衡。可以這樣說,如果不是因為現在的雙翼機還無法徹底改變戰爭進程,說什麽他也不會出售。不過讓他也沒想到的是,國防軍居然也從中到了小小鍛煉,在德國留學並根據合約加入德軍的24位飛行員中有7人因為海東青的出現成為了王牌飛行員。
但這些目前的特勞恩還無法預測,價值700萬英鎊的50噸黃金,還有價值無法估量的遠東殖民地都讓他戀戀不舍,看了眼合約後慘淡一笑:“或許吧。相比副總統您得到的,我想我應該說失去。有了完善的青島後,勝利已經再向您招手了。”
楊秋沒去解釋,事實上這回德國肯定是賺了,尤其是v型航空發動機可以整體提升德國航空能力,以他們的科研能力或許不需要多久就能拿出更為先進的型號,相反自己卻需要通過圖紙去摸索試驗,去累計至今才完成一小半的基礎工業能力,將來能否趕上世界航空發展趨勢還需要千倍努力。但他依然充滿自信,嘴角含笑目光深邃:“不!還沒有勝利,但我相信凱旋的歌聲很快就會響起。”
他的話語音洪亮,並未因為那麽多在場記者和各國官員而刻意壓製,自信而張揚濃縮在這具挺拔的身體內,在他的背影中,是青島戰役一聲比一聲更響亮的爆炸和衝鋒號。
“來啦!小豆子們。爺爺就在這裡!”太平鎮步兵堡壘內,方玉秋的食指死死扣在了德軍留下的馬克沁重機槍扳機上,噠噠射擊聲比昨夜的雨點還要密集。在他身邊是四具被炮彈彈片從射擊窗飛入而死去的戰友。僅剩的三位機槍班的戰士也裹著紗布,將一箱箱子彈從彈藥庫內搬出,短短十幾米的道路上已經被他們滴下的鮮血染出了一道血印。
送彈手撬開彈藥箱,將兩根填裝好的250發帆布彈帶接在了剩余的彈帶上,旁邊的水冷箱內咕咚咚向外散發熱氣,一位戰士見狀立刻奪來兩個水壺將冷水灌入其中,高熱的蒸汽甚至將他的手腕都燙傷。但他已經渾然忘記了疼痛,一腳將幾個空空如也的彈藥箱踢到旁邊後,又拿起步槍對準了幾個正在往這邊爬的日本兵。
彈藥庫地下室內,預備連發動起了所有戰士將7.92毫米子彈塞入帆布彈帶,此時此刻他們已經沒有了別的想法,所有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子彈!更多的子彈!打出更多的子彈!暴雨般的子彈從梅花狀帶著水泥盔帽的機槍掩體內打出,掩體內五挺馬克沁顯示了極為可怕的殺傷力。山腳下早上引爆的地雷陣內死屍扭曲形狀怪異,整個地表都被同時爆炸的170多枚地雷掀翻了過來。
突然!數個上半身**,腦門上幫著飄帶的日本兵凶悍的抱著一捆炸藥從山石後面躍出,從他們懷裡向外飄散的白煙刺得方玉秋眼角一疼,爆喝起來:“殺死他們,快殺死他們!”他一邊喊一邊扭轉並不太熟悉的馬克沁重機槍,當槍口扭轉的同時另一個方向也衝出兩個同樣抱著炸藥的日本兵。
除了還在輸送子彈的機槍手外,掩體內的其它人幾乎全忘記了工作,密密麻麻的步槍槍管從5個射擊窗內探出。啪啪的單調射擊中,充做肉彈的日本兵紛紛倒下,但還是有一個家夥跑到了三十米內才被打死。
“轟。”與國防軍最早使用的炸藥包威力差不多的捆綁炸藥被引爆,漫天鋼珠和破片不僅將這個日本兵炸得粉身碎骨,更有不少從射擊窗鑽入,好幾位猝不及防的戰士都被炸傷。濃濃的煙柱從掩體旁升騰而起,因為角度問題一直無法得到坐標的日軍炮兵終於有了參考,一枚枚75炮彈快速東南方向這邊落下,霎時整個堡壘和陣地四周全都是炮彈留下的火團。
炮彈還在落下,但75毫米炮彈顯然無法給厚厚的水泥堡壘內造成傷害,反而給了方玉秋他們喘息的機會。塵煙彌漫中軍醫迅速衝上來為受傷的戰士包扎,重傷員被迅速移入下方彈藥庫等待夜晚送出去。方玉秋也乾脆放下已經打了不知道多少子彈的重機槍,彎著腰蹲下掃視大家:“有沒有事?馬上又要來了,還有多少人能打?!”
“連長放心吧,還死不了!”湖北兵聲音洪亮。
“他個小日本龜兒子,想要爺爺老子的命還早呢!”四川小夥子罵罵咧咧將子彈狠狠塞入彈匣。
就連連裡的夥頭兵剛才聽見爆炸都掩體內上來支援了,舉著一根半生不熟的玉米棒子罵娘叫囂:“他娘的,腦袋上綁根咱婆娘用的月事帶就以為刀槍不入了?哥幾個等會放一個過來,老子拿玉米棒子也能弄死他!”
“哈哈。”
戰士們哄笑中,方玉秋卻沒有任何輕松,剛才那一幕說明日軍這回真的急了,面對從四千余德軍一下子變成不含輔助士兵都有八千人的兩個國防軍步兵旅,連肉彈進攻的招數都用出來了,這說明接下來的戰爭將變得更加艱苦。
他的猜想沒有錯,面對突然暴增兩倍的防禦兵力,神尾光臣坐不住了,開始不斷從各處抽調兵力試圖一舉壓垮還沒站穩腳跟的國防軍,甚至連一向缺乏重火力被陸軍戲稱為“海老鼠”的陸戰隊都被勒令向水泥岩石加固的要塞發起進攻。整個青島都在戰火中戰栗,濃煙從近海的太平山要塞一直到最東北的貯水山要塞,空氣裡全都是有毒的下瀨火藥味道。日軍更是拿出了全部力氣,從早上地雷陣爆炸到現在就已經向各個堡壘和要塞發射了四千余枚各種口徑炮彈。
轟!
一聲巨響猛然刺痛了正在休息的將士的耳膜,方玉秋稍稍抬起頭從彈幕密集的掩體向外看去,只見距離他們最近的四方山步兵陣地上空陡然升起了一朵龐大地蘑菇雲。還不等他心痛,連續八枚來自海面的356重型炮彈徹底將小小的四方山覆蓋起來,硝煙和泥塵如海嘯般向四周擴散的同時,爆炸中心的四方山步兵陣地已經完全看不到蹤影。
“**他姥姥!”這一幕讓方玉秋猛然紅了眼睛,將鋼盔扯下狠狠砸在了石板上:“快報告!是日軍重炮,一定是金剛號的356重炮!聯絡旅長,準許我帶人支援四方山!”副連長緊張的拿起電話同時,一直擔憂炮管損傷太大而沒打過一枚炮彈的金剛號戰列巡洋艦,連同兩艘來支援的築波級戰列巡洋艦在內的三艘主力艦緩緩出現在15000米外的海面上。
這個距離恰好處於青島要塞重炮群最大射程和水雷陣的邊緣,細心觀察了幾天加藤友三郎一出手就是雷霆色變!
(未完待續)